郁闷本来并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忽然耳朵里抓到了公主这两个字,就仿佛刺击到了她得某根神经,
“什么公主?斩什么?什么意思?”
庆云望了一眼郁闷,耸了耸肩,
“嗯,看来也不是太准。”
无论郁闷再如何追问,庆云也不会据实和盘托出。
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自然不愿意看到兄弟“后宫”不宁。
不过无言的僵局终于被打破,这一路总算有了些生气,不知不觉间黄墙朱栏,便已映入眼帘。
兰若的后门平时只有杂役僧和莫愁出入,平时并不设知客僧,可是今天却有一名沙弥一直在向山道张望。
还离了有十几步路,那沙弥便已经迎上前来,微笑招呼,
“莫愁姑娘,你可算是来了,寺里还在等你的米粮下锅呢。”
莫愁颇觉诧异,三日前她刚刚送过大米,按照寺里平时用度,至少够吃六日左右,怎么今天就缺米粮了?
那沙弥又转头向庆云等人道,
“这几位亲是借宿在皆空堂的道友吧?
这位,可是四夷院的郁闷女檀越。哎?
驴车上这位是怎么啦?”
暅之微笑答道,
“这位是和我们一同拜寺的道友,在寺外感了些风寒,赶着回寺调养。”
那沙弥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凝重,
“这,不会传染吧?”
“不妨事的,方才已经在镇上医馆中看过,这是风寒,并非伤寒。发过汗,已经好些了。”
“哦,那你们快些驮他回禅房去,傍晚前莫出来走动。
莫愁姑娘,麻烦你把车上米粮送到灶房,去那里帮把手。
师弟们已经忙翻天了。”
莫愁还没反应过来,暅之已经要去背人了。
庆云那里肯让二哥动手,早抢在了头里,负过刘赢。
暅之对郁闷吩咐道,
“寺里来了贵客。我们先扶三弟回去,你去帮帮莫愁,闲时再叙。”
郁闷缠了暅之这么久,暅之还是第一次主动向她搭讪。
她心中暗喜,也不争辩,连蹦带跳得去挽莫愁。
那小沙弥的眼睛几乎都要弹出眼眶,脖颈也随着郁闷一蹦一跳的,天晓得在瞄些什么。
暅之扶住了庆云,随他先行入寺。
庆云奇道,“二哥,你怎知寺里来了贵客?可是卜算的结果?”
“你这是中了什么邪?
好像我一直是个算卦的?
你在山路上碰到三皇子,还不明白寺里会出什么事儿?”
庆云人也不傻,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点上,
此时经暅之提醒,自然也悟到了。
三皇子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上山,定然是二皇子假扮的“太子”仪仗已经依计入山,三皇子怕被二皇子得了全功,特意赶来争宠的。
二皇子若是到了,那大哥多半也已经回来。
想到这里,庆云浑身都有了力气,脚步加快,向落脚的禅房赶去。
经过之前大统的住处时,发现那里已经被戒严。
他们方才得知大统所住的禅院已经被征调给贵人暂住,并且将会在院内增修藏经阁。
而今大统已经搬去了道人统宝念大师所住的别院。
依昨夜空空空空大师所说,想来“太子”和冯亮都将暂住于此。
暅之当日建议引蛇出洞本是一手活棋,但眼下发生的变化显然也超出了诸人预期,以至于兰若寺不得不严阵以待,这样的情况自建寺以来,料想也不曾出现过吧。
这一手奇招究竟是引动了地蟒翻身,还是因为此间本就是群蛇乱舞静待契机?
二皇子此番亲蹈虎穴,又将引出何等轩然大波?
暅之对自己最初的提议现在是越来越没底,额头不免生出汗来。
回到禅房后,庆云见暅之的额头满是汗水,比驮着一人的自己看上去还要疲惫,不免有些奇怪。
暅之却不想庆云多担心思,只是推说担忧三弟,急忙将刘赢平置榻上,再施了一轮针、灸,果然又是一阵挥汗如雨。
庆云本在一旁静静观看,忽然间似有所警,将右手食指举在唇边示意暅之噤声,又打了个让他留在房中不要跟来的手势,随后便蹑足敛气,推窗望月,一个倒翻挂上屋檐。
山间禅院,树影婆娑,将光线裁作丝缕随风飘荡。
庆云横拨双目拂过道道光弦,终于在一阵莎莎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杂音,于是双臂翼张,乳燕投林,直向声起处掠去,顿时惊起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去势极快,虽然是在树梢穿行,拂乱林稍,压断枯枝,一阵炒栗爆豆声里,那速度竟似丝毫不亚于御空滑翔的庆云!
庆云的身体穿入林中,破入最初的几层树木,速度也并未受到影响。
可是再向深处穿行时,庆云的外裳已经被割出道道裂痕,露出的双手和双颊也隐隐有了血迹,速度明显减慢了下来。
很显然,对手一定是修习过某种横练的外门功夫,才能如此随意的在树梢间高速穿行。
庆云自知无法追上对方,于是在那人的去路上仔细搜索,果然在树枝上发现了一些破碎的布条。
他担心对方想要支开自己偷袭禅房,念及二哥此时疲惫恐难挡外敌,于是便随意取了几片布屑,便转身回房去了。
那些布片有些是藏青色,另一些也是藏青色,这绝不是文字上的弄巧,而是因为这些布片的料子是有不同的。
二人仔细感觉着布匹的粗细,辨别着针脚织工,暅之甚至还将布片送到鼻端,一片片闻过。
“有什么发现?”
庆云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不太愿意确定,还想侥幸地等待暅之给出不同的判断。
“这当中确实有两种布料。
一种是本地常见的土布,经常被用来制作那种市集中常有售卖的夜行衣。
另一种虽然布的质地也很粗,但是针线致密,显然作工非常精细,
而且上面的香火气息沁入丝缕,显然是件僧袍。”
暅之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是一般的僧袍,是只有道统首座们才有资格穿的御制僧袍。”
“何以见得是御制?”
暅之并没有回答,只是在那堆布片里翻检了片刻,拈出其中一条,像似袖袂或是衽领的封边。
封边缝制的极为考究,最重要的是,里面隐隐能够看到一截金线。
庆云接过,用指甲夹住,轻轻抽了出来,那果然是一根金线!
这样的金线是为了给缝边增加质感,让领口不易凌乱,袖口挥洒之间更具气度,
最关键的,这是只有御制工坊才可以使用的制作工序。
若是民用工坊敢于效颦,那就是僭越,罪可灭门!
庆云忽然想起了暅之曾经提到过的某种猜测,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问,“会是谁?”
暅之仿佛也猜到了庆云的心思,进一步解释道,
“今日太子莅临,寺中有大事。
得赐御制僧袍者自然也应着以相应,昭显天恩。
两位道统,四堂首座乃魏王所封,固然得赐御袍。
可是后山里的一些隐逸,比如我们听说过的尼统,或者传闻中冯太后身边的高尼,一定也有此类装束。”
“不,那人在林中穿行,我虽然没有看得十分仔细,但他绝对是个男人,不会是比丘尼。”
“那也有可能是一些天子召见过的异域僧,比如慕容圣婴,
他若拥有御制僧袍,那也算不得稀奇。”
“今晚寺中必然会大举晚宴,我们要想办法先联系上大哥,让他去和几位道统首座亲近亲近。二哥,你留下来照顾三哥,我去找大哥。”
这已经是当下最积极的应对,暅之自然并无意义,只是吩咐了几句小心,便任庆云去了。
庆云刚刚离开禅房,便又察觉到异状,
看来今天身后的尾巴,似乎很难甩掉。
他三闪两转,绕进了一处僻静院落。
由于寺中僧众此时大多集中在前院和膳房,此处更显冷清。
庆云在院中站定,也不回头,叉手当胸冷然喝道,
“朋友,既然想与庆某相会,为何此时还不现身?”
“庆兄弟果然机警!若非我并未表露恶意,此时恐怕已经成为庆兄弟剑下之鬼了吧?”
庆云听得来人声音,眉头一皱,缓缓回过头来,
“李兄跟随至此,所谓何来?”
随着一声尴尬的轻咳,墙后转出一人,正是老朋友李神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李某前来只是想探个口风。”
庆云在寺院里故意绕路,李神俊知道自己被察觉,却仍然不远不近的跟着,想来就是一种邀约,想找个僻静的场所说话而已。
想到此节庆云也不再故作姿态,只是防范依然没有松懈,双手擎剑抱拳,道了声,
“李兄请讲!”
“眼下这一手偷梁换柱,究竟是小龙王的意思,还是出自魏王的授意,不知庆兄弟是否方便见告?”
偷梁换柱,那自然指的是二皇子假扮大皇子入寺一事。
此计应当是大哥直接面禀魏王的,李神俊怎么这么快就可以知道,而且在此时直接点破?
庆云顿时心生警觉,想起前日里虫二先生对李家的态度,更觉蹊跷。
于是他仍然保持着抱剑的姿势,双手并未落下,只是冷冰冰得盯着对方,等待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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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字之前的上古史,口口相传千载百年,再被后人整理刻在简上,往往已经面目全非。有的版本众多相互矛盾,有的玄幻神奇言语失实,但是经过整理,还是能拼出一些合理的脉络。比如说文章中多次提到的三韩起源,殷人,吴人,越人之说,很多读者对此早已颇有微词。没有关系,我们这里,先从新罗越人说说起。
文中其实多次有提到,越人盘瓠氏的国度,国号大罗,这一点并非笔者杜撰。
罗国是上古方国,其由来众说纷纭。有人引《左传》杜预的注解说罗国乃熊姓,楚后也,杜氏这种说法有个常识性的错误,熊与罗都是氏,熊氏出芈姓(上古姓氏见前说)。罗楚同族的说法,在古代早就被否决,苏轼评此节时就直接指出“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相对于《左传》,《路史》的记录就更加合理可信,“罗,后也入楚,有罗氏,罗侯氏。”,说明罗氏整合入楚人,是罗国为楚所灭,被征服之后的事情。
上古封国与氏相关,之前我们曾提到,中国第一本权威姓氏典籍,其实是《周礼》。《周礼?夏官》有“罗氏,掌罗乌鸟。”。乌鸟,是太阳的象征,夏日之阳,乃是火官。所以罗氏为火正祝融之后的说法比较靠谱,罗氏传谱说罗氏乃是祝融八姓中的妘姓之后(楚之芈姓亦为八姓),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祝融八姓部落包含了南蛮民族主体,比如前文提到的大彭国,徐夷,诸暨吴人先祖(斯姓部落)等等。妘姓部落被芈姓部落挤压的路线,其实和越人被降周的楚人所逐的轨迹是完全相同的。妘姓方国在周朝之前本为东夷一支,周后因东夷故地封于姜姓太公后人,故而南迁。初周楚国未下江南之时,古之云梦,今之两湖均为大罗国属地,日后因屈原投水而人尽皆知的汨罗江流域便是罗国曾经的腹地。楚王本起于南阳弹丸之地,举戈征越,灭国数十,罗为其大者。楚国称霸后的中心领地便是建立在当年罗国的基础之上的,观盛世之楚,可知罗之大。
其后罗国后裔散居华南,越人都有山海崇拜,大部罗人南迁岭南定居博罗(即大罗)罗山(即今罗浮山,罗浮山得名本作另有细述),以及闽南山地新罗地区(即今龙岩)。新罗之名,起于中国上古罗人后裔,至今福建仍有新罗区。闽地新罗别音什罗(见《新唐书》),与朝鲜新罗早期传音斯卢,sirra同源。
其实罗国越人离散海外,现在依然能寻到许多影子。比如台湾,三国时期称为夷州,与越人相爱相杀的孙氏吴人曾上岛实地勘测,认为岛人与越同种,想来可信(见《三国志?吴主传》)。东北夷州的越人至今仍自称为太罗国(音译太鲁阁,原住民语,传音无文)。
关于新罗的国名,韩国学者一直尝试从语源学的角度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根据朝鲜人自己在南宋年间补写的史书《三国史记》所说,鸡林长老(鸡林,新罗别称,是真正的“以地为名”。鸡林长老为新罗传说史第十五位国王)首提新罗之名。虽然《汉书》中将新罗音谬为斯卢国,指出其当时只是三韩地的一个小部落(与楔子中出现的半路国同)。事实上“新罗”一直是新罗人自称的官方用字,无论是日本典籍里关于天日枪王子的来处,还是出土《好太王土碑》(早于智证王两百年)的碑文,所记汉字均为“新罗”。只是这个称呼为上邦所谬,直至智证王(本作有登场哦)时期,才托以“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为由去斯卢而为新罗正名。但也说明智证王的这一解释并非原本语源(新罗称呼在数百年前碑文中已经存在)。“新罗”是一个自古便存在固有汉字写法的汉语语源原生部落名称,迁至“鸡林”而国。若以承名大罗国始计,其汉名的历史甚至比“高丽”和“百济”更久远,这可能才是新罗国敢于自诩“建国”早于另外两国(同见《三国史记》,但其实东南朝鲜的统一新罗国形成要远远晚于高丽,百济)的真实原因。也是某国某些“奇葩”叫科书(规避用字)中,将闽浙两广之地(越地)标为上古新罗的“理论”来源。
本章的标题中也用了鸡林二字,却并非指代新罗。鸡林在中原古汉语中的含义原指佛寺,恰现同章,聊以互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