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另一头,小杏儿已经将“旗袍”缝制完毕。她将头一低,贝齿扣合,咬断了丝线。把针线收进随身带着的“百宝囊”,忍不住又看了眼那野性又靓丽的“旗袍装”。
都说“人靠衣衫马靠鞍”,这话反过来说也成立。有的人天生就是衣架子,不管穿什么都好看。杨玉环不仅穿什么都漂亮,还能赋予衣服一种别样的高贵气质。
小杏儿看着看着便入了迷。她在幻想,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能穿上这“旗袍”,于人前走上一遭,那该是怎样的高光时刻?
“杏儿,跟本宫有多久了?”忽然间,僵直不动的美人雕像活了过来。杏儿姑娘顿时将杂念尽收,变回了那个谨小慎微的贵妃近侍。
“回娘娘,奴婢十岁因家贫入宫,而后便被娘娘选中,直到如今。粗略算算,已有六载了呢。”
“这些年,本宫待你如何?”杨玉环追问。
“奴婢是有大气运的。拜娘娘所赐,家母病重有药,家严离世有序,家兄三人俱在常安置有薄产。就连奴婢,仗着娘娘恩宠,都不知免了多少次的死罪。拿这次的祸事说吧,桃儿、兰儿、梅儿都没来得及出来,至今生死还未知呢!”
杏儿心有所感,对熟悉的娘娘开始滔滔不绝。此前,娘娘的反常着实让她无所适从。
“嗯,既如此,本宫便指你一条生路,也算全了主仆情谊。即刻、马上、立即于本宫面前消失!”杨玉环面罩寒霜,与刚刚的和熙模样判若两人。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杏儿顿时慌了神。噗通跪倒,惶恐道:“全怪奴婢笨手笨脚,怠慢了娘娘。您尽情打我骂我,只求别赶我走……”磕头如捣蒜,实实的丢了魂。
“呵……”杨玉环忽地凄绝一笑,探手虚搀:“你没错。错的是本宫。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还了俗……”
杏儿又迷糊了。凭第六感,她认定此时的娘娘是朝夕相处的人,可怎么说的话还是听不懂呢?
“本宫活不久矣,片刻之后,便有人来取本宫性命。你若不走,势必被本宫所累。既已知晓结局,又何必累及无辜?”
“娘娘...”
说话的,正是杨玉环本人。于前几次不同,随着大量记忆涌入,杨小海被迫将杨玉环的一生记忆收入灵魂。但不知怎的,他的一些记忆也反灌入了杨玉环的灵魂。
不是全部,仅唯历史有关杨贵妃的那段。至于杨玉环把这段记忆理解成神的启示还是佛的点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古代四美之一知道了自己的下场,并对此深信不疑。
杏儿姑娘三步一回头,洒泪而去。她不敢违逆,却忘不了娘娘的大恩。曾几何时,年幼的她失手打碎了圣物,按律当移九族。是娘娘,亲口说圣物乃她把玩所碎。自那时起,杏儿姑娘的性命便有了寄托。
又有时,她被王孙公子堵住,欲行那猥亵游戏。还是娘娘,不仅赶走了那帮半大孩子,还勒令他们的家长严加约束。从那以后,人人都知她是娘娘的红人,再不敢欺负戏耍于她……
如今,高高在上的娘娘竟要死了?杏儿姑娘不敢怀疑贵妃的话,人微言轻,留下确实没什么用。但……她胡杏儿虽没读过书,大字也不认几个,却懂什么叫知恩图报,什么叫生而为人……
好歹是宫中红人,杏儿姑娘一直出了小树林都没人拦。她顺小道离开大军,直奔不远的山中村落。
她和谁都没说,其实不远的村落便是她的家乡。在那里,有着三位同父同母、疼她怜她的哥哥……本打算抽空看看兵祸有否累及家人的,这下倒好,不用写假条了……
树林另一边,玄宗思索良久,情丝难断。见总裁如此,玄宗身后闪出一人来。那人身材魁梧,却始终弯腰弓背,一脸谦恭。不是玄宗身边伺候的宦官—高力士还能有谁?
高力士悄声贴近玄宗,于耳下气声说道:“陛下,贵妃确实无罪。然佣兵将士们杀了宰相全家,又屠了二位夫人;贵妃姊妹继续侍帝,陈将军岂能心安?陛下,再不审时度势,激得陈将军铁了心,那太子可是要弑君的啊!难道君上忘了太宗、高宗、武后不成?”
玄宗总裁顿时大惊,森冷寒意顺脊梁直窜,汇至灵台,久久不散。玄宗暗叹:事已至此,朕实无力回天。
将心一横,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高力士,传朕口谕,赐贵妃杨氏,金酒一杯、白绫三尺。”言罢,仰面闭目,再无半字。
“奴婢遵旨。”高力士跪倒领旨。
一直跪等的陈玄礼顿时满血复活,大吼道:“左金吾卫佣兵何在?”
立有人肃声应答:“末将听令!”
甲胄铿锵,一颌下无须、未系披风的年轻将军疾步上前。那佣兵浑身是血兼披挂着残肢碎肉,野蛮、原始、残忍,死亡的气息直冲穹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