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让我陪陪你,好吗?”
初春融雪的夜里,潺潺流水绕过青山,发出微弱的声响。
丝丝寒风吹进窗,摇得烛火晃晃,冷与热交缠成白雾茫茫。
憔悴的木匠坐在桌前,一手握着掌心大小的桃树节,一手握着刻刀悉心雕琢。他想念着夫人的音容笑貌,把自己的心神一刀一刀嵌刻上去,万般情谊全部浇筑于此。
木匠把栩栩如生的木偶放到枕边,躺下后只觉得冷,于是双手抱膝蜷缩起来。他凝视着木头上的细纹,惊觉怀恋会把时间拉得很长,心会随着呼吸越绞越痛。
就这样挨过了三更,风止住了,枕下飘出一缕香气。
淡淡的桃花香沁入木匠的身体,那清甜的滋味竟然让他松开眉头,舒展身体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破晓。
他一如往常起床,洗漱完毕后上山砍树去,拖回来的材料仍认真打磨处理。木匠日夜凝望着木偶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在屋里自言自语,突然大哭或是大笑。
“山郎。”
有一天晚上,木匠隐约听到夫人的声音,朦胧中披上衣服走出房屋。在那黑夜与白雪交织的一线间,火红的桃树拼命绽放,树下立着一个娴静美丽的女人。
她一边浇水,一边说着。
“你看它长得多漂亮啊。”
“是啊,像在燃烧一样。”
木匠轻喃着,拉紧对襟朝雪地里走,越是往前那道倩影越是模糊。屋前到树下不过二十步,就像走了一辈子才到她身边,当四目相交时那泪水彻底隐去爱人的身影。
“啊......”
男人深吸一口气痛醒了,捧起那桃树木偶更咽着。
人不在,树不在,他还在。
从此木匠开始想尽办法入眠。
要么坐在门口喝酒,直到酩酊大醉胡言乱语;要么躺在雪地里,病倒也不去医;要么反复做工,累到精疲力竭才有吃人痴梦。
相约梦中,也好。
惊蛰,桃花醒。
那天晚上,美丽的夫人站在妖冶的桃花树下含情脉脉看着他,芊芊玉手伸向他的胸膛。
木匠嗅着她的发香,牵住那绵软的衣衫,一步步将树下女子引入怀中。他们在床上缠绵了整整一夜,之后男人便耽溺于这春潮热梦中,常常赖在帐内深嗅桃香。
日复一日,昔日生机勃勃的庭院有了衰颓之相。
堆积的木材生出青霉和菌,散乱的铁具锈迹斑驳,脏污的水槽冒出瘴气笼罩了整块草坪。有人来找他干活,最后都会被诡异的氛围和男女的哭笑吓跑,再传出风言风语。
春分,天朗气清。
木匠推着小车进城坐下,他头发花白而目光涣散,脸皮松弛嘴角下拉。像是被什么吸走了血肉,只有皮包着骨头,双眼紧盯着一车的桃木制品哑着嗓子叫卖。
人们不敢搭话,却要估计木匠的情面,便放下铜钱拿了货就走。
谷雨,大水溅起满地的泥泞。
木匠突然找回了精气神,梳整了头发穿戴好崭新的蓑衣,抱着一沓红纸去串门。他挨家挨户递喜帖,说有好事情要分享,人们眼里言外好奇的是那户人家要送新娘。
夜里小木场摆宴,大红灯笼高高挂。
桌上是乳鸽,鲤鱼,腐竹和鲜香卤肉,个个炭炉里温着桃花酒,街坊邻里迎新郎。
木匠却是穿着一身黑衣,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举起漂亮的桃树木偶,宣称自己的夫人因神木还魂了。
众人面面相觑,座间两个吓得瘫坐在地。
“夫人别怕,出来吧。”
男人唤道,帘后走出一个红衣姑娘。
众人一阵唏嘘,座间两个慢慢爬起。
红衣姑娘黑发披肩,肤若凝脂透着柔光,一双杏眼水汪汪。她身姿款款,流转于桌边为客人们斟酒,笑容明媚声音温柔。
“祝贺,我们大家应该祝贺。”
“是的,冬天也过去啦。”
座间两个本来就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一言我一语,众人便跟着叫好。大家只当是木匠疯了,误把新妇认作旧人,既然姑娘愿意也就给他面子不戳破。
大家各说各话,吃吃喝喝,直到夜深。
人们尽兴了便要散了。
木匠送客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一枚玉扳指,认出那是座间两个的,于是追了出去。
两个喝舒服了的,勾肩搭背在污泥里偏偏倒倒走着,说起趣话来。
“小子艳福不浅啊,才一年就辞旧迎新啦。”
“姑娘长得真娇俏,身段也很柔/软,以前没见过。”
“和之前那个比,怎么样?”
“没试过,还不知道呢。”
他们怪笑着走远了。
木匠在原地站了好一阵,酒醒的瞬间把扳指扔进泥地里了,心想着那两个也不差钱。他只是觉得害怕,如果日夜陪伴自己的不是夫人,会是谁呢?
男人脱下自己的丧服,搭在肩膀上,踉踉跄跄走到红灯笼下坐着。他斜脸痴痴看那尊立在桌间的桃花木偶,细细一想全身冒起鸡皮疙瘩,那常伴身侧的姑娘正好来收拾碗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