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温酒,诗情画意。
李从璟在屋中焚炉煮酒,与王朴临窗对坐畅饮。二人居于楼阁上,纵目眺望窗外,可见整座幽州城灯火辉煌,天上虽无星辰,地下却有星海,这样的景象,足以让有情怀者游目骋怀。
雪稍住,风未止,从大开的窗户中卷进来,迎面扑打在从璟和王朴脸上,两人却没有半分畏缩之色,反而是一脸惬意。寒风固然冷,对有些人而言,却是如沐春风。
酒壶在不停往外冒着热气,清香四溢,李从璟为他自己和王朴斟上一杯,浅酌一口,放下酒杯,道:“自去岁北上入幽州,如今已是时过一年,岁月倥偬,悠然之间流逝无踪,让人难以把握。初临幽州时,我雄心勃勃,要‘变幽云之天’,要使幽州能得‘十万青年十万军’,如今时过岁余,而大事仍未成,每每思之,心思忧虑。文伯,你可有计教我?”
“军帅治理幽州不过一年,而使粮仓有三年余粮,府库有亿万钱帛,军雄甲坚,若是如此尚不能称之为有作为,文伯才疏学浅,无以能为军帅献计。”王朴一口一口不停饮着杯中酒,笑道。
李从璟哑然失笑,恼火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有没有成计给我,能让我更好治理幽州的?”
王朴放下酒杯,悠悠叹了口气,幽怨的看着李从璟,“军帅,雪夜煮酒,本是美事,诗情画意,正当其时,你却为何不谈风月,不谈诗书,偏偏要论杂务,这不是大煞风景么?”
李从璟表示不服,他道:“天下美事,有大过定国安邦者?天下诗情,有大过指点江山者?”
王朴面色一窘,咿咿呀呀半响,竟是没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李从璟淡淡瞥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这王文伯,休得在我面前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数月来,走遍卢龙九州,深入耕地、作院、渔场、矿场等地探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更是差些死在半路上。如今你走完九州,归至幽州多时,胸中岂能没有半分谋划?别以为本帅不知,你怕是等我向你问计,已经等得茶饭不思了吧?”
王朴在随李从璟回到幽州后,李从璟一时并未给王朴机要职务,王朴也没有向李从璟请命,在这种情况下,王朴独自踏上走访民情的征途,在这数月间,遍访九州各地,足迹所到之处,几乎涵盖每一片土地。十多日前王朴归来,却一直闭门不出,很明显在酝酿什么。因此李从璟说,王朴是早有成策,在等他问计了。
李从璟虽然在幽州对军政各项大事都有所谋划,并且都已经付诸实践,但李从璟也不会自大到认为,治理这么大一块地方,他会没有一些遗漏、错谬之处。因此,实地调查过的王朴,就很有发言权了。
见自己的伪装被戳破,王朴也不尴尬,嘿然笑道:“军帅可知,但凡世间珍奇,只卖给识货人?”
李从璟大手一挥,“我就是那个识货人!”
王朴面色怪异,“朴怎么就未发现?”
“那是你迟钝!”李从璟理所当然道。
王朴再次失言。
李从璟指着面前的酒壶、酒杯,嘿然笑道:“若非识货,今日本帅岂会煮酒侍英才?”
苦笑摇头,王朴表示很无奈,“对朴手中这份珍奇而言,军帅这个价钱,却是太欺负人了些。”
李从璟眉头一扬,问:“那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卖!”王朴果断道,站起身,整了整衣裳,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正正经经而又恭恭敬敬的递给李从璟,“军帅,此即朴此行所得,如今尽数写于册中,呈现军帅,名为‘安边策’!”
李从璟大喜,一把将王朴手中的册子拿过来,听到王朴的话,眼神有些怪异,“安边策?”
“是,的确是‘安边策’!”王朴恋恋不舍望着被李从璟抢过去的册子,眼中的忧伤如同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媳妇儿被人掳去,楚楚可怜。
李从璟没时间理会王朴此时神情,迫不及待打开书册,细细看起来。
在这份书册中,王朴以他敏锐而细腻的眼光,对李从璟现下对幽州各项军政大事在各地施展的具体情况,做了入木三分的分析,同时也对幽州那些没有经过李从璟改变的军政之事,是怎样一种面貌,进行到了一针见血的慨述,在最后,王朴以他非凡的见识,直达根本的见解,为李从璟往下如何改善幽州军政,献上了计策,也即所谓的‘安边十策’。
无论是王朴对当下幽州军政情况的见解,还是他献出的计策,都可谓是深刻而独到,前者深入源头,后者对症下药。若是依照王朴所献之策,李从璟一一改善的话,用不了多少时间,必能让幽州军政的面貌,再有一个飞跃性的改进。
正如王朴在书册结尾所说:“君主贤能,施仁政于民,则-民众归附,君主以德予民,则-民以性命报之。仁政、恩德之行,重在官吏,治民首在治吏,古今之明政者,无不吏治清明,故而‘十策’之首,在于整顿吏治,‘十策’之核心,在巩固边防,‘十策’之归宿,在于万民归心。万民归心,则能使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域民不以封疆之界,而其国,虽虎狼环饲,不能坏之。治国如此,治理一地亦是如此。”
李从璟将书册合上,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襟,向王朴深深一礼,“先生大才,幽州必赖先生以安。今我欲拜先生为长史,先生可愿?”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王朴规矩回礼,而后又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若是能加肉加酒,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