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淡淡一笑,道:“你当真以为那日君子都未击破契丹马军,是君子都不能?”
“难道不是?”杨重霸怔了怔。
“当然不是。”孟平道,“君子都非不能破阵,实军帅不允也。若非战事前期一步步示弱,怎能让耶律欲隐以为败我军并不难?若非如此,耶律欲隐又怎能被我等死死拖住,若不是契丹军连日攻营消耗了大量军力,士卒疲惫,卢龙军又如何有机会奔袭百里,出其不意杀出,从而一举击溃契丹军?从孤悬境外,从阵战到守营,再到被契丹军数次攻破营门,我军看似一步步陷入绝境,实则这一切,都不过是军帅和莫先生的算计罢了。兵法虚虚实实,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这才是克敌制胜之道啊!”
君子都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屡经战事,又兼主将智勇兼备,能不能破数倍于己的契丹军两说,但绝不至于真如前日那般,被压制得死死的,只能狼狈退回。
杨重霸被孟平口中的真相震惊,更惊讶于李从璟和莫离的老谋深算,又念及百战军不仅军强,而且逢战必以计先,沉默良久,只能感叹道:“军帅真乃神人!”
孟平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了些,“这边的战事结束了,接下来大军会开赴下一处战场。此番出征,使命远未完成,机会还多得是。”拍拍杨重霸的肩膀,站起身,勉励道:“往后好生杀敌,战后我会推举你进演武院,等你从演武院肄业,你也有望如军帅和莫先生一样,能战能谋,或可常胜于沙场。”
听到演武院这三个字,杨重霸精神一振,酒也顾不上喝了,激动的起身行礼,“多谢将军!”
在这一刻,孟平不仅是他的主将,带领他杀敌建功,也是他的伯乐,能让他前途光明。孟平背对朝阳走开,晨阳为他的甲胄镀上一层金边,在杨重霸眼中显得愈发耀眼。主将每个士卒皆有,伯乐却只有极少的幸运儿能遇到,底层的人要往上爬,贵人必不可少。被看重的杨重霸悄悄握起拳头,下定决心,日后定要好生跟随孟平,沙场建功。
一队衣甲亮眼的骑兵拥簇着一人从远处奔来,在十几步之外缓下速度,当先一骑明光铠熠熠生辉,黑色披风飘扬如带,面容沉静而冷峻,看到被杨重霸目送的孟平,他勒住马缰,轻描淡写道:“孟平,过来。”
孟平立即应声,迅速小跑过去,在那人马前肃然行礼,仰视对方恭敬道:“军帅有何吩咐?”
双方说了什么,杨重霸隔得远,听不清楚,他只能看到孟平在得到指示后,随即跨上战马,由步卒变成骑兵,跟着对方的骑队,奔驰而去。
骑兵从前方奔行而过的时候,杨重霸跟着转身,一直看着他们远去。他眼神复杂,充满敬畏,因为他知道,对他主将喝令的那人,正是他们的军帅。
那个主宰这片战场,主宰他们这些唐军将士命运,也主宰敌军战士命运的人。
所谓穷寇莫追,也得分情况,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真理,凡一切定论,都有它成立的条件。真理有时候像是美食,人人趋之若鹜,有时候却像拉出来的屎,一文不值。百战、卢龙两军在击败耶律欲隐之后,依照李从璟的命令,尽起三军骑兵,四下追杀。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李从璟对此战的定义。幽州军要进援渤海,必须得拔出耶律欲隐这颗钉子,击败雁南、营州契丹军远远不够,且不说尽灭这五万蛮子,至少要让他们彻底丧失战力,再不能阻拦幽州军北上步伐。
除却精骑追击契丹军外,李从璟下令步军收拾战场,死者就地掩埋,伤者送回蓟州。
耶律欲隐好不容易逃脱唐军追杀时,身边已只区区数十骑,他军中的大将幕僚,大都在被唐军追杀途中失散。耶律欲隐知道,在这种时候失散,意味着什么。雁南已失,耶律欲隐只能退守营州。
“雁南被破,虽是莫大损失,但只要守住营州,李从璟依旧不能北上。忽赤也速儿,你善守城池,城中尚有数千兵马,我等固守不出,谅他李从璟也不能奈我何,只要拖住李从璟到明年,待皇上破了渤海国,大军回援,我等必然有机会灭了李从璟这厮!”
路上,耶律欲隐如此对忽赤也速儿道。
等耶律欲隐好不容易看到营州城墙,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也看到了围城的唐军。
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耶律欲隐几欲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