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叫了莫离和王朴前来,自然也通知了大明安、李四平两人,只不过前后有些时间差,这让他和莫离、王朴能在大明安、李四平到来之前,先抓紧些许时间,商议对策。虽然这个时间很短,但对于三人来说,一星半点儿时间都可能能商量出很大成果。
莫离、王朴在听闻了耶律阿保机率领中路军北上的消息之后,不用李从璟多言,就已认识到了问题严重性,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寻找破解之法。
对李从璟分析耶律阿保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一箭双雕、将幽州军引诱至此一举歼之的论断,莫离在稍作沉吟之后,即摇头提出了不同见解。
他道:“根据军情处情报,耶律阿保机北上之举,是在半途改道,在此之前,他率军东进的距离已经很长,这看起来不像是有意迂回。既然不是有意迂回,就说明耶律阿保机原本并未打算北上,所以说一开始耶律阿保机就打定主意,将幽州军引诱至此,一举歼之的想法,是有些漏洞的。依我观察,耶律阿保机此举,更像是在东进途中,忽然改变了主意——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而正是这个突发情况,促使他暂缓进攻显德府,而将幽州军列为了头号目标。”
莫离的分析自有道理,李从璟寻思片刻,认为事实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如若真是如此,那形势无疑要乐观一些。然而眼下要分辨耶律阿保机动机到底是怎样的,仅凭眼前的信息,无疑显得不足,因是三人只是保留了这种可能性,没有多作讨论。
“耶律阿保机动机如何,事关以后,然而要破解眼前危局,脱离伊台这处死地,希望却只有一个。”王朴将话题转回当下,敛眉说道。
李从璟和王朴、莫离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彼此都已知道对方知道了走出伊台的前提在何处。
天边已经有了一线鱼肚白,晨熹划开黑夜的面纱,从黑暗深处挣脱出来。
大明安和李四平也都赶了过来,同样得知耶律阿保机北上的消息,两人的反应却与李从璟等人不同,大明安在惊讶之余,深为忧虑,踌躇道:“先前之所以选择双阳、伊台、九通作为大军集结之处,便是因为此地背靠山峦,面朝扶州,进可俯瞰、征战扶余全境,实现限制契丹大军于扶余的战略意图,退可遁入山中,以为游击。如今既然战事不利,不如往后退却,转入涑州、鄚颉府?”
李从璟断然否决大明安的提议,严肃道:“局势突起异变,先前之计,已不可用。此时退入涑州、鄚颉府,无异于自困于樊笼,不仅无法牵制契丹南路军,支援南部战场,更是自缚手脚,如此就当真被耶律阿保机关在笼子里了,游击战也成了困兽之斗,不再是破敌良策。”
“那该如何?”
“要求生,便不能退,只能进!”李从璟道,“为今之计,当突破眼前契丹大军,谋求一线生机!”
“那岂非是一头扎进契丹大军腹心之中?!”大明安悚然。
“眼前契丹大军集结,军力数倍于我,但正因如此,只有正面突围,才能出乎耶律阿保机预料。倘若后退,以耶律阿保机的布局能力,说不得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请君入瓮!进不一定有生,但退则必死!”
大明安和李四平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莫离悠然补充道:“若果真能突围而出,便有可能打破耶律阿保机的布局。三路契丹大军,二十万兵马,说起来兵强马壮,军力强我数倍,这是其优势,但也正是其短处。因其人数虽众,却不在一处,一旦布局被扰乱,很容易就会陷入无序、混乱中——哪怕是这种混乱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我联军合力一处,便有可能借此搅动局势,重新赢取主动权。”
“总而言之,不破不立!”
大明安和李四平沉默良久,李四平忧虑的问道:“然要如何破敌、突围?”
“眼下突围的希望,首要在李绍城。”李从璟站起身,负手远望,目光越过屋檐,投向城外,“我已传令李绍城,今日之战,务必要赶在耶律阿保机抵达之前,击破契丹北路军!”
......
城中已经忙碌起来,物资装车,将士拔营,到处都是军士往来奔走的身影。
无论前方李绍城征战结果如何,留守伊台的万余大军都必须离开此地,转战下一处战场,这里,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因而不用再多待。
万人?大军要开拔,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但好在伊台大军早先就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因而在午时之后,大军就已经陆续在城外集结。
李从璟和大明安,带着各自部属,走出伊台城官衙,急赶出城。
李绍城若是战败,就需要众人去接应,李绍城若是战胜,众人就该汇合其部,继续转战,若是战事僵持,这万余将士将作为生力军投入战场,助李绍城取胜。无论如何,众人都要前行。
联系前线大军和伊台驻军的游骑,一直在两者之间来回奔走,传递最新的消息,也让李从璟等人能够及时了解前方战事的最新进展。
午时出城时,李从璟得到的军报,是前线大军已经与契丹北路军遭遇。
那意味着,前线战事已经开始。作为预备队,李从璟和大明安率领的军队,在此刻除却祈祷战事顺利,似乎并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
因为要做的,在之前就已经做完了,现在,不过是之前所作所为必定会产生结果的时候。
扶余的冬日格外寒冷,天笼寒纱,不见太阳,甚至不见层云,灰蒙蒙的天空,分不清高低。群山低眉,旷野垂手,林木与野草相对无声,天地是辽阔的,又很寂静,这个时节,便是连倦鸟都无。
在这样的环境里行军,首先气氛就蒙上了一层庄肃的色彩,脚步隆隆,马蹄达达,甲胄碰撞,战马偶有嘶鸣,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这是人的痕迹,现在,它叫做金戈铁马。
甲胄在身的大明安感觉身躯有些沉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些无法言说的压抑感。他知道这份压抑感来自何方,然而这却不是他所能控制,他转过头,看向在他侧前策马的、与他年龄相仿的那个人。明光铠在冷色调包裹的荒野上,并不如何光彩夺目,似乎也没有平日的耀眼,然而铁甲中那份不动如山的浑厚钢铁之气,依然有如大海汪洋,让人感知清晰。
轻咳一声,大明安有些不自然的出声:“李将军,以你推测,李绍城将军此战能胜么?”
李从璟回头望了大明安一眼,淡淡的说道:“能。”
“为何?”大明安心中的迟疑、彷徨依旧挥之不去,“为何李将军能够如此肯定?”
李从璟只是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