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殷仍旧是摇头,好似安重荣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的神情如这荒野一样寂寥,双眼却有着闪耀的火光,他接下来的话,让安重荣怔怔无言,“身为军士,沙场征战,流血立功,保家卫国也好,换得功名富贵也罢,都是宿命。然而军士却太过孤独,我们征战流血死去,为这个国家奉献一身的力量和热血,又为人主耗尽一生韶华,却不为生民所见。十万将士,战死沙场,绝大多数了无痕迹——没有荣耀,没有歌颂,伤残退役,然后潦倒一生,最终被忽略被遗忘。每一场征战,都有数不清的大好儿郎,马革裹尸,锦袍加身者百中无一——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到最后,只有军人能够记住军人,只有同袍能记住同袍!那些居庙堂之高的道德夫子,那些处江湖之远的寻常百姓,哪知谁家子弟,为他们战死在异国他乡,临了只不过一抔黄土埋白骨?这天下又有几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了解他们的悲欢离合,在乎他们的爱恨情仇?”
抬头望天,赵弘殷咬牙道:“这不公平!每个儿郎,都有自己的青梅竹马,都有自己的白发双亲,都肩负家人的希望,怎能被如此漠视?”他深吸了口气,目光坚毅,“所以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被人们记住!”
安重荣看着眼前这位近乎朝夕相处的袍泽,第一次发现对方有些陌生。然而赵弘殷的话,却让安重荣陷入沉思。
等他们安然与行军路上的皇甫麟汇合后,恒州战役就此进入转折点。
......
与恒州战场局势的柳暗花明不同,通水河谷的战争已进入一个死胡同,并且情况在不断恶化。
原本契丹兵力就占优势,百战军依仗其将士素质与装备优势,才将局势稳住,然而当契丹援军赶到后,面对共计超过五万战士的契丹军,百战军每多战斗一刻,损失就不可抑制重一分。
虽然通水河谷地势狭长,各部可以轮换休整,然而这种休整却是相对的,契丹军新鲜血液的汇入,让百战军每一个将士,都在一刻一刻疲惫下去。
将士疲惫,也就意味着战力下降,伤亡增多。而得不到补充的百战军,将士只能是越打越少。能没有被契丹新生力量给以雷霆之势击溃,已经是百战军各部将士拼死力战苦苦支撑的结果。
然而任谁都知道,这种支撑是有限度的,弦绷得愈发紧了,终会有断掉的那一刻。
满身血污的丁茂被从前头轮换下来后,他顾不上细细包扎伤口,亟不可待跑到李绍城面前,既怨且悲道:“副帅,撑不住了!再这样打下去,想撤都撤不了,收手吧!”
李绍城没看丁茂,冷冰冰道:“你部伤亡几何?”
“我部参战两千七百余人,现在还能战斗的,已经不足两千人了!”丁茂哭丧着脸道,“副帅,百战军可是军帅的老底啊,打这样的仗,被这样消耗,没有道理啊!”
“道理?”李绍城冷笑一声,指着战场,“孟平所部,一日作战六个时辰,其部陷阵士横冲都五百人,现在已只剩下百余人!你倒是去跟孟平说说,什么是道理?”
“副帅......”丁茂急的差些哭出来,只觉得无比委屈。
“丁将军,事先已经说过,此战就是死战,军帅之令不到,哪怕是战至全军覆没,也不能后退一步!”李绍城冷硬绝情的道,“既然你不能再领军打下去,本将替你便是!”
说罢,李绍城跨上亲卫牵来的战马,冲向战场。
丁茂脸涨得通红,恼羞至极,一阵怪叫,跟在李绍城后面冲向战场,“死就死了,老丁从来就没怕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