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州会战,使得出征渤海之幽州军尽数集结于正州城,除却两万余百战军、万余卢龙军,还有皇甫麟解恒州之围的近半安北营、近万新军,以及最后抵达渤海战场的五千后备营,除开此战伤亡,现聚集在正州的幽州军便多达近五万人。这还不算运送后勤补给的辅兵、民夫。
因是可以说,为此番征战,整个卢龙能够调集之力量,几乎全都已经调动起来。这也即意味着,战事每进行一日,都是巨大的粮食、财物消耗。
莫离、王朴在昨夜议事时,之所以建议立即回军卢龙,未尝没有担心幽州不堪重负的原因。虽说李从璟这几年在卢龙励精图治,积攒下一些家底,然而此战持续半载,若是算上辅兵、民夫和地方军,参战人数前后多达近十万,且不说兵甲、医药消耗是天文数字,仅是十万人每日口粮所费,都令人心惊。
战争所耗,至今已是不计其数。
李从璟作出进军西楼的抉择后,五万幽州军并未立即出发,而是需得在正州休整两日,虽说西楼战机一闪即逝,却也容不得幽州军自身成为疲敝之师。而且大军留驻正州,还另有要事。
大明安在正州会战结束的次日,也即三月初六,率领万余新军抵达正州城。在行军途中,喜从天降,得知耶律阿保机已经撤军,大明白竟是愣了许久,他本以为这一仗还有的血拼,却不想胜利来得这般突然。
在揪着信使再三确认后,大明安仰天大笑,笑得直挺挺躺倒在初发芽的路边草丛里,浑然不顾及形象——这时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失态,闻听喜讯的将士,都在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彼此相拥、庆贺。
在喧闹的欢呼声中,肆无忌惮躺在地上的大明安,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就泪流满面。此时,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场。
双眼模糊的大明安,透过树梢看见蔚蓝的天空,仿佛看见这些年的自己,那孱弱的身体在各种险境中摸爬滚打,蹒跚前行。
四年前他不过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空有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出使契丹让他看到耶律阿保机吞并渤海的野心,自此他日夜难安,希望救国图存,却偏偏势单力薄、无从下手——他只不过是大諲撰众多子嗣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无权无军,无才无望。
这些年来,从无名小卒到成为渤海国最大的权臣,他先是面对亲兄弟的明枪暗箭,既而面对贵族朝臣的争权夺利,还要面对大諲撰的猜忌掣肘,每一步都走得险象环生,稍不留神都会万劫不复。而在这个行将就木的国度中,他所寻求的,不过是让渤海存国
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无数次意欲放弃,却都挺了过来,千难万难,不足为外人道。即便如此,当他在扶州面对二十万契丹大军时,他的信心仍旧被击溃,甚至差些崩塌;渤海战役持续到今日,他在朝堂上备受政敌攻讦,已是举步维艰,大諲撰更是不止一次想过要将他罢免可以说,这场在昨日还看不到尽头的大战,若是再持续一两个月,不用耶律阿保机击败他,他首先就要被渤海政敌击垮。
然而,今日,耶律阿保机退兵了,他带领渤海国取得胜利,成功让渤海存国多年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大明安不会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从最初莫离随行入渤海,助他初登朝堂,到现在李从璟率领数万幽州军进入渤海,正面抗击契丹军——若非如此,他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从草地上一惊而起,一把抹去泪痕,大明安跃上战马,提起马缰绳,“走,去见李将军!”
到了正州城,汇合了迎接他的李四平、大明邢和一众渤海官吏,大明安马不停蹄来见李从璟,到了百战军中军大帐,兀一碰面便是大礼下拜。
李从璟没有着急扶起大明安,对方这一礼他坦然受之,无论是以宗主国上-将身份,还是为卢龙的付出,这一礼他都受的理所当然。
直起身,这位呕心沥血、历经艰辛,终求得渤海存国的王子,在这一刻涕泗磅礴,“渤海本将亡之国,大氏本将亡之族,因有将军、王师,才让我渤海百万生民免为亡国奴,将军在上,请再受我渤海子民一拜!”
这一拜,大明安身后的李四平、大明邢等人,皆都相从。
中军大帐外,先是大明安、李四平、大明邢,继而随行渤海官吏,最后是渤海将士,相继跪拜,由一人而及十人,由十人而及百人,呼啦拜倒一片。
清风撩动李从璟的衣袍,面前的壮观景象让他如水心境涌起潮浪,千万人心甘情愿的臣服、膜拜,是对他既往艰难的尊重,也是对他卓越才能的信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个春天万物开始复苏,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让人浑身舒畅。李从璟心里明白,无论中原大地如何烽烟四起,至少在这里,他已经征服了这片海东盛国上的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