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醒了?”韩延徽连忙起身到塌边,见到耶律阿保机枯瘦的脸庞,不禁鼻头一酸,心道耶律阿保机连行程都已算不清楚,当真是病情极重了,“前军精骑已经率先回援,不日即可抵达,大军尚须十来日。”
耶律阿保机嗯了一声,又问道:“唐军有无什么异动?”
“唐军并未追击。”韩延徽强忍着心酸答道,“昨日得到消息,唐军已离正州,正向辽东方向运动,想必是打算回卢龙了。”
费力摇了摇头,耶律阿保机叹息道:“你不用宽慰朕了。李从璟什么脾性,你我之前不清楚,难道现在也不清楚?倘若他真是意欲班师回卢龙,就不会这么早离开正州。他费了这么大劲,纠集鞑靼部趁西楼空虚时进兵,现在形势于他如此有利,他又怎会不进军西楼?”
“皇上”眼见耶律阿保机恢复神智,韩延徽却无半分喜悦,他在塌边拜倒,哭着劝道:“请皇上安心休养,万勿再为他事忧心,只有皇上龙体安康,契丹才能无恙啊!”
良久的沉默后,耶律阿保机道:“我军虽在正州失利,但大军根本未损多少,李从璟率军进军西楼,他必然也知晓无法与我正面决战,其所谋之重点,还是在西楼,那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能保西楼不失,李从璟便是兵临城下,也无可奈何。传令下去,前军要防备鞑靼部、君子都半道截击,当分成数股,分路回援西楼。”
“皇上”
“留守长岭、扶余两府之军,当闭门谢战,无论此间战况如何,无朕敕诏不得妄动、驰援,以免被渤海军有机可趁。”耶律阿保机呼吸急促起来,闭上眼静了良久,才缓过气来,缓缓道:“眼下唯有先占据长岭、扶余两府,待国内安定下来,再加强两地防卫,倒也不怕渤海军来夺。有了这两地,也能让契丹实力得到一个提升。”
说到这,又缓了缓呼吸,“只不过,此番进军渤海失利,渤海大权必落入大明安之手,其又有李从璟为外援,日后想要攻灭渤海,可谓难上加难。”
终是无法控制内心的愤怒,耶律阿保机呼吸变得起伏不定,以拳狠狠击塌,咬牙道:“可恨,可恨哪!朕二十万大军,原本攻灭渤海只在旦夕之间,却不曾想落得这番结局,大军仓皇回撤不说,国都都危在旦夕!可恨李从璟,可恨李从璟,李从璟”
耶律阿保机大叫三声,声音悲凉,猛然直起上身,一口黑血喷出,随即眼前一黑,倒在塌上昏了过去。
“皇上”
幽州军从正州开拔时,大明安、李四平、大明邢等带领正州军和各级官吏,出城三十里相送,不仅如此,正州百姓也自发随行,这一日,正州城万人空巷。对挽救他们于危亡之境的天朝王师,这些百姓发自心底敬畏和感激,虽然大部分人家都因战火蒙受损失,但这些心地善良而单纯的人们,仍旧拿出自家的粮食、特产,一路上不停塞给幽州军将士们。
正州会战时,大明邢与李从璟有过一场默契的战术配合,李从璟能率军成功突入契丹营地,大明邢出城奋战、吸引契丹军注意、让契丹分兵的行为,可谓至关重要。两人告别时,大明邢感慨良多,多次开口欲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临了,这位老将军端正身姿,给李从璟行了一个标准而有力的军礼。
这一礼,也引起送行的正州将士共鸣,无人命令,却不约而同整齐向幽州军行礼。
当幽州军将士的身影消失在大道上,路面上只剩下阵阵尘土时,正州军民仍驻足原地目送,久久不曾离去。
离开正州,途径恒州,沿鸭绿江而下,幽州军经由泊汋进入辽东。
重伤昏迷的彭祖山终于醒了过来,好歹保住一条性命。李从璟去探望时,彭祖山尚且不能下床。行军紧迫,李从璟也无暇与彭祖山多作闲聊,只能叮嘱彭祖山好生休养。
当日黄昏,李从璟去何君来坟头敬了一碗酒。泊汋城一役,安北营将士,仅是阵亡者就超过两千,这些卢龙大好儿郎,将最后一捧热血洒在这片异乡,也埋骨在这里。
长河落日,墓碑如林,旷野寂静无声。这些为国而战的英雄已经死去,但从这一刻起,这片土地不再是异乡,而是故土。
李从璟庄重行军礼。
同光四年,李从璟初临卢龙,克复平州,那一日他对满城百姓言,他李从璟要护边击贼,要马踏草原,要叫契丹为之前十数年的恶行,血债血偿。他告诉卢龙百姓,国仇面前,没有妥协。
由是这数年来,卢龙百姓同心同德,无数热血儿郎踊跃入伍。他们跟着他护边击贼,跟着他马踏草原。也正因万民齐心,李从璟才能在卢龙励精图治,成了名副其实的“幽云之福”。
而在李从璟自己心里,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幽云之福”。百姓之福,福大莫过于安居乐业。但直到现在,北境战事不停,卢龙从未有一日真正远离战火。
从墓园离开,夜幕降临,李从璟跨上战马,连夜行军。
夜风似刀,刺得人脸生疼。李从璟拉起面兜,眼神坚毅。
这一战之后,定要叫北境再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