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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英看向自己这名亲卫,声音虚弱而柔和,他笑了笑,问:“后悔吗?”
亲卫脸上泪痕未干,闻言稍稍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将军说什么?”
林英叹了口气,目中露出不忍之色,“这场战斗,你本可能不会死,但因为跟了我,现在却处于必死之境,后悔吗?”
亲卫一把将脸上泪痕抹干净,昂首坚定道:“为国而战,虽死无悔!”
林英愣了愣,对这名缺了根弦一般的亲卫有些无奈,“我是问,做了我的亲卫,却要跟我一起死,后不后悔?”
亲卫的声音更重了些,正色道:“能跟随将军征战,是我的荣耀,怎会后悔?”
这样的回答让林英又怔了怔。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良久,他脸上再度绽放出笑意,“的确。能跟随大帅征战,是我之荣耀,死而无悔。”
亲卫看向林英,眼中充满不解,他不明白林英为何突然说起了李从璟。
林英却没有再回答他疑问的意思,他的眸子里星月如画,他的思绪却已飞回了八年前,飞回了那个雪夜的长和县城。他的面前,似乎又站着那个彼时还分外年轻,年轻得尚未及冠的家伙,对他说:“本使相信,来日你儿子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
是的,那个年轻人做到了。林英这个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人,现在却已有了新家。他成了亲,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他们居住在洛阳,彼处没有战火,一切幸福安稳。
“将军,贼军又杀过来了!”亲卫一句话,将林英的思绪拉回现实。
“扶我起来!”林英双眼陡然清明,他再度提起横刀,看向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士为知己者死,本身就是一种幸运。
数个时辰前——
林英率部退到第三道防线后,到了此时,君子都终于将这一路贼军的虚实弄了清楚。
“将军,探查清楚了,他娘的,这路贼军不下两万人!”一名都头来向林英禀报,会在如今称呼林英为将军的人,必然是君子都的老人,事实上,林英所带的这一千君子都,本身大部就是他的旧属,“不过尽是步卒,马军基本只有先前我等会面的那数百骑。”
“都是步卒?这可太好了!”一名指挥使喜道,“尽为步卒,则无强行冲阵而过之可能,只要我部还在坚守,贼军就得在山道中与我等阵战!”
“却也蹊跷!”林英沉吟,“贼军的马军不至于会这么少,这些马军都去了何处?贼军将步卒尽数放在南路,这样的部署又有何深意?”
“马军既然不在南路,自然就在北面那两条道上!”那名指挥使理所当然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至于贼军为何将兵力这样部署......”他却是想不出来答案了。
林英沉思片刻,见众人的眼神都向他看来,他忽的面色肃然,问诸人道:“诸位,敢与我一道死战么?”
“将军这是什么话,君子都何曾怕过死了?”众人立即嚷嚷起来。
“很好!”林英点点头,挥手让人拿来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指着地图道:“贼军发兵三万上下,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南路有两万余步卒,则其另外八千马军,必然是去了北面两条道。北面两条道各有我君子都千骑,要拦截八千贼军精骑,并非不可能,但坚守十二个时辰后,定然损伤殆尽。诸位,你等可能明白?”
对阵双方:两千骑与八千骑;对阵时间:坚守十二个时辰;对阵地点:山道;对阵结果:损伤殆尽。这样精准的战局预测,若非对敌我战力了如指掌,对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因素分析的透彻,不能得出。能做出这样的预测,整个君子都上下,除却林英,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但实际上,这样的推演也并非不可能,因为这场战斗,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额外影响元素,大抵称得上是战力的硬碰硬,是将士的硬性消耗。
对林英这番推演,众人却没有怀疑,皆肃然点头。
“一战过后,君子都损伤殆尽,诸位,能接受吗?”林英目光炯炯看向众人。
众人肃然,皆沉默不语。对他们这些沙场宿将而言,战死沙场并非是多可怕的事,但这显然不单纯是个战斗命题。
众人没有回答,林英却掷地有声道:“我不能接受!不仅我不能接受,我想昔日的君子都都指挥使郭威,现在的君子都都指挥使林雄,在各自面对这个问题时,也不能接受!”
他眼神锐利看向众人,重重道:“君子都,不能损伤殆尽!君子都的旗帜,不能倒下!君子都这支军队,不能从大唐消失!”
“将军,该当如何,你说便是,我等照做!”有性子急的,已经忍不住大声道。
“办法只有一个!”林英目光如电,说了四个字:“田忌赛马!”
众人有的已经了解,有的却还没反应过来。
而后,林英看向山道,缓缓道:“战至此处,要把守南路,若是我等抱有战至最后一人之决心,自此时起要坚守到十二个时辰的时限,五百人足矣!”
五百人足矣,除却先前战斗的伤员,还能调三百骑支援北面两路。
临行时,林英对率三百骑北上的骑将耳语了一阵,而后道:“这番话你记清楚了么?”
“将军放心,必定一字不漏!”骑将红着眼睛道,“然则,将军为何不将实情告之都指挥使?”
林英笑了笑,“若实话说,都指挥使不会答应的。”
......
林雄失声道:“不好!”
“将军何意?”左右都露出不解之色。
“林英的话不对,他在说谎!”林雄面沉如水,像是遭遇到了极可恨的事。
“将军说林英在说谎?这怎么可能!”被林英派来的那员骑将不平道。
“谎言总是会有破绽的,他这话里就有破绽!”林雄来回踱步,心情极度不平静,“他的话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中、北两条山道,比最南的山道,要长了许多,几乎都是两倍的距离。我们可能会战损严重,但依托山道,绝不至于守不住十二时辰。”
林英派来的骑将愣住。
“我知道兄长的意思了。”林雄忽然低下头。
“何意?”
林雄却没再说,他忽而转身,咬牙切齿道:“既然援军已来,我等何妨大造声势,去主动出击?如此,还能让贼军退却,早日达成既定战果!”
他翻身上马,调集兵将,抽刀在前,义无反顾奔向西川军。
山风扑面,林雄心如火烧。
他知道林英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