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召将士,从西城门突围!”离开帅府前,孟知祥忽然回头下令,敌军势大,他必须要有人掩护他的行踪,而城破之后六神无主的将士,会本能的遵从他的命令。
成都完了,西川也完了,还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去不是死路一条?
“去吴国,投靠徐知诰!”紧紧握住马缰绳的孟知祥迅速拿定了主意,“听说徐知诰正准备攻打楚地,此正吴国用人之际,本帅此番投过去少不得还能做个将领,吴国攻楚的战争正是本帅的机会,只要本帅谋划得当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本帅仍旧是一方诸侯!届时南北对战,鹿死谁手还两说,本帅的大业还有机会......”
......
震耳欲聋的交战声更大了些,哪怕是深居营帐也能感受得分明,帐顶似乎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似的,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或近或远的地方奔过,夹杂着马蹄声与呼喝声,像针刺心尖一样,惹得人愈发坐立不安。
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或许是战事真的激烈了不少,又或许只是内心作用的缘故。坐在矮塌上的孟延意双手绞着手帕,因为太用劲了些,手背上的青筋额外突出,手帕扭曲的形状像她的表情一样纠结。
第十五日了,孟延意记得分明,今天是王师攻打成都的第十五日。
战前那位白袍飘飘风度不凡的军师就下过定论,半月之内他一定会拿下成都。
孟延意没有走出帐篷去四处观望,这些时日来他对战争已经看得够多,血淋淋的人间惨状让她委实经受不住。
不知从何时起,她恨透了这场战争,这场让无数人妻离子散,使得美好人间化为炼狱的战争。
但要她亲自出面去劝降孟知祥,她又不能做到。
她问过李从璟,若是她劝降了孟知祥,对方可否免去一死。
李从璟的回答是不可以。
成都战事已经开始了半月,孟延意内心纠结的时间却更长,她无法用家国大义说服自己,去劝孟知祥放弃抵抗,骨肉亲情更实在些,比虚无缥缈的前者更能触碰。
所以她很痛苦,痛苦得近乎无法自拔。
成都之战死了很多人,比以往任何一场战争死的人都多,孟延意无法对这些正在遭受苦难的生命视而不见。
同时她看得清楚,成都被攻破真的只是早晚的事,无论是李从璟还是莫离,都对这场战争太有信心了些,王师将士也个个生龙活虎、锐意进取。
孟延意忽然觉得悲凉,成都城破之后,她就要家破人亡了,在这场无端生起的战争中,她终究是要跟无数蜀中百姓一样,成为冰冷的殉葬品,无论先前她是否是西川明珠,也无论他父亲是否是西川之主。
曾站在西川之巅、享受西川权势之最的孟知祥,最后的命运不过和乡间的寻常之家一样,在战争的铁蹄下饱受人间苦难与命运摧残,甚至结局的悲惨程度犹有过之。而她孟延意也要面对全部家人的离散、死亡,失去她曾拥有的一切。
“明明都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孟延意不停的问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全都要死?”
“战争......是战争,是这该死的战争!”
“可是,为何会有战争?”
极端的痛苦折磨着这位年方二八的少女,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劝降孟知祥这回事。
不知何时,帐中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孟延意娇弱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在空旷的帐篷里显得孤零零的,她目光迟滞的迈动步子,伸手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帐篷外仍是帐篷,视线难以延伸出去,橘黄的阳光打在脸上,让孟延意双瞳微缩,她抬起头,看到角楼、围栏在夕阳下的背影一片灰暗。
太阳的余晖洒满空旷的营地,伫立在帘前的孟延意面对着夕阳,长长的影子映在帐篷里,被帐中的黑暗紧紧包围。
天将日落了。
孟延意忽然提起衣裙向营外跑去——她要去望楼,去告诉李从璟,她愿意去劝降孟知祥。
然而,她的人还在半路上,就听到了那声城墙倒塌的巨大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