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二更。)
江陵水师临近荆江口的时候,正是五更天之前。夜里行船难度不小,江陵水师用了许多灯火通明的走舸小船在前探路,一方面为水师开道,一方面也为水师标出河道宽窄与障碍物。水师旗鼓指令完备,夜间也用火光传令,走舸的灯火变化,足以让训练有素的江陵水师应对一切情况。
二十余艘走舸探路,数十艘斗舰在前,在几艘艨艟战舰中间,才是一艘高达六丈的巨大楼船,这艘楼船在长达二十余丈的船体上,仅是建楼就有三重,旗鼓完备,甲士林立。
甲板上,披挂齐整的马怀远迎风而立,江风如刀般打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也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
“夜间行船,有利有弊,多数时候甚至是弊大于利,因为黑夜不便视物的关系,水师就必须大举灯火,这也就失去了隐藏自身的意义。”马怀远持刀前望,面不改色,“但夜间行船,需要利用的便是不能视物的黑夜,惟其如此,水师破夜而来,方能收神兵天降之效,在敌仓惶惊诧调度不便之时,予敌突然打击。”
马小刀笑嘻嘻道:“将军所言,皆寻常之时也,眼下却是不管用。那杨吴水师,早料到了我等会来,何来仓惶惊诧调度不便之说?”
马怀远也不看他,不再说话。
周小全抱着横刀冷冰冰道:“做戏要做全套,大事可都毁在细节处。再者,水师紧要的布置,都需得这黑夜来做掩护,怎能不趁夜而进?”
马小刀满脸不服气,斜眼看着周小全,那意思是啥事儿就你懂行了吧?
辽阔的江面上,星火渐露,俄而遂有一片星海,连线成银河,遥遥在望。
那是杨吴水师。
杨吴水师身后,岳州城。
此时,岳州城上,徐知诰青衫革带,同样是迎风而立,望向江面。
无尽黑暗的深处,忽而有萤火点亮,一点两点三点,点点成面,萤火渐亮而渐密,灯火袭进,有千军万马。
更有高处萤火明亮者,如有巨兽在彼处出没,双眼煞气逼人。
徐知诰嘴角有了笑意。
“夫船者,将士之城郭、营垒、车马。船舰得力,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宋齐丘在徐知诰身旁嘿然,“水师最是比拼楼船质地,那江陵水师自认三年练兵,而后能与我大吴一战,殊不知我大吴水师数十年积累,休说将士勇武,便是楼船战舰都非他们可比。此番江陵水师来袭,正是鱼往锅里跃,羊往火坑跳。”
林仁肇见宋齐丘说得有趣,嘿嘿笑道:“将士们早已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快朵颐了。”
说到这,众人都将目光看向徐知诰。
徐知诰保持着八风不动的姿态,“传令,江口水师只许败不许胜,而后退入洞庭湖。待将敌贼引入湖口,湖中水师四面合围,一举将其围而歼之!”
传令使大声应诺,疾步而去。
徐知诰抬起头,正看见满天繁星,“八百里洞庭,能容纳多少繁星多少尸骸?要染红这湖秋水,又需要多少人的鲜血?”
“那必然不少!”
马怀远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灯火,楼船的结构已经依稀能见。
船上是灯火,船下也是灯火。
此处水师阵型已趋于完成,马小刀凑近问:“将军?”
马怀远不动声色,“先冲上一阵,探探对方虚实。”
马小刀得令而去。
百千只火把,照不亮这黑夜,这黑夜也吞噬不了这些火把,灯火依旧通明,而黑夜依旧低沉。
蓦地,黑夜的心跳骤然加重,仿佛它的心脏跳出了身躯。
那是战鼓的声音。
江陵水师的指挥船上,火把飞舞。
须臾,前阵百十艘战舰,悠忽驶出,不多时便化作离弦之箭,直奔杨吴水师大阵。
近百艘斗舰在前,二十艘楼船居中,如同在水上快速移动的堡垒、城池。
江陵水师主体,在其后缓缓行进,只见其灯火如瀑,楼船层层叠叠,根本无法看清有多少只船。
停靠在荆江口的杨吴水师,总计不过数百艘战舰,眼见江陵水师大举袭来,灯火覆江,楼船如林,却也不甘示弱,很快划动战舰,全面迎了上来。
战舰还未相接,弓弩已是率先发矢。一排排军士出现在船舷(女墙)后,张开弓弦放出利箭,然后迅速退后,阵阵或近或远的弦动声中,箭矢飞跃战舰前的江面上空,落入对方船群中。
斗舰船舷上的女墙可避半身,军士们猫在女墙后,箭矢在船舷上叮叮当当,又在甲板上颤颤巍巍。
楼船上有大弩,甚至床弩、投石车,待得敌舰一旦进入打击范围,巨大弩矢轰然弹射而出,那脆弱些的木女墙,便被一穿而过,躲避在女墙后的军士,顿时就跟女墙钉在一起。若是投石车将石块轰到旗杆、船舷上,免不得木屑横飞,若是砸到人,必有人死于非命。
两边水师,战斗最激烈的是蒙冲斗舰,而巨大楼船,则是战场中的庞然大物,至于走舸,犹如大象脚下的蚂蚁,不过是作非常之用罢了。
双方船舰一旦靠近,两边军士就会用铁钩构住彼此船舷,将舰船拉进靠近,而后木板搭出,亦或直接攀过船舷,杀进对方的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