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滁州刺史就跑还是不跑的问题天人交战时,远在百余里之外的定远县,李从珂与李德诚连日来的大战终于有了要分出胜负的趋势。在接连三日损兵折将之后,伤亡超过三千之数的吴军并没有如李德诚所期望的那般,在困境与逆境中愈战愈勇。反而应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兵久战则失锋锐的古训,到了这等时候,哪怕是李德诚这位三军主帅亲自上阵也无济于事,作为统领数万大军的将帅,战事一旦到了需要自己亲自上阵,才能稳住阵脚挽救颓势的时候,多半已经没有亲自上阵的必要,那意味着三军将士已经无力再战,哪怕主帅冲锋陷阵能有一时之功,对大局根本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于是,退守清流关不再是李德诚几位幕僚的建议,也成了军中将领的呼声,这几日来,每日败阵,虽然大阵没有被击溃,但局部失利怎么都遏制不住,若非李德诚深谙战阵之道,只怕吴军早已叫唐军给冲散,每当有将领来请命退守清流关,李德诚就怒不可遏,这种怯战的表现在他看来就应该拉出去砍头,以正军法,然而当请命的将领多了之后,就是人心可畏了,李德诚也感到心中寒意逼升,他再有威望再有魄力,也不可能不顾忌军心,那样做的后果不仅可能是大军败阵,更有可能引起士卒哗变,虽然李德诚不担心自己麾下的将士对自己如何,但战场上只有所以有逃兵,大战之时军阵之所以一溃千里,祸根往往早已埋下,李德诚虽然不知道量变产生质变这个说法,但类似的道理他却清楚得很。
黄昏收兵,李德诚不等伤亡统计出来,就不得不召开军议,准备下令大军撤往清流关,与唐军交战而不胜他固然难脱干系,但若是败在唐军手里,只怕他来日到金陵的时候不好向大吴皇帝与徐知诰交代,匹夫之勇知进不知退,殊不知能屈能伸才是真正的勇气,很多时候承认自己的无能要比与人死磕来的更加艰难。军议上,众将沉默不语,都不敢说话,今日一战数名将领坐镇的军阵都面临危机,若非李德诚调度得当,恐怕此时他们已经不能安然坐在这里,内心有愧固然不错,连日来每当有将领请求退守清流关,都没在李德诚这里讨到好脸色,故而今日众将也就不敢轻易言语。
“眼下战事不利,将士颇多伤亡,为长远计,本帅意欲退守清流关暂作休整,来日再作他图,诸位以为如何?”当李德诚不急不缓说出这话的时候,帐中诸将都不可置信的睁大眼,齐刷刷看向李德诚。
转变来的太突然,亦或说李德诚突然变得太好说话,让众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难以接受。
倒是李德诚的几位幕僚这时候纷纷言语,称赞李德诚睿智。直到李德诚对众幕僚的言论点头收下,众将这才确定李德诚的确不是用这个法子,来鉴定众将中谁有临阵脱逃之心,而后枪打出头鸟。心思机灵些的将领,大多已经反应过来,李德诚说到底戎马一生,甚么样的沙场战事不肯见过,如今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姑且不说李德诚是否变得胆小谨慎了,但大抵知道战事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如今虽说唐军连战连捷,吴军步步失利,好歹寿春并没有丢,局面还没到非要鱼死网破的时候,在这个时候退守清流关,在战略上的确会占据很多主动,李德诚何乐而不为?再者他与李从珂苦战多日,在有将领进言他退兵时他仍旧奋躯向前,与唐军殊死相搏,尽力也尽力了,如今明知事情不可为,暂时退守清流关以备来日,无论是谁都不能指摘他的不是。想通这些关节的将领,带头表示拥护,那些还蒙在鼓里的家伙,此时也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寥寥几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猛将,仍旧嚷嚷着要与唐军不死不休,到底没能左右大局。就这样,退守清流关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李德诚也不耽搁,他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作下布置,大军今夜就悄然退往清流关,其中包括辎重如何处置、由谁断后等细节都迅速确定下来。
这边厢,李德诚急议退守清流关,那边厢,李从珂正在军帐中大发雷霆。李从璟给他的三日破敌之期已经过去,大军却仍旧没能击败李德诚,这由不得他不恼怒,李从璟治军严明、认军法不认人的作风谁人不知,当年李从璟平定江陵时,连亲信如君子都主将,因为没有如期攻克一座县城,立即就被革职去做了一名马夫,数年间不曾得到起用,那还是江陵局势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的情况下,李从珂心中透亮,他原本请命来阻击李德诚,根本就没打算要三万将士,只要李从璟能给他两万侍卫亲军,他就敢来与李德诚争一争胜负,但李从璟不惜暂停对寿春城的攻势,也给他凑齐了三万铁甲,这意味着甚么李从珂心知肚明,此番没有能够如期战胜李德诚,莫说是李从珂自己没有脸面见人,恐怕来日也不好占着茅坑不拉屎,虽然不至于请辞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官职,但要是李从璟安排其它有功之士来做侍卫亲军的都点检,骑到他头上,他也没有半分可以不满的地方。
“这三万吴军战阵娴熟,将士敢战,并非庸碌之辈,秦王要我等数日克敌,本就有些苛刻,如今虽然没有能如约击败李德诚,好歹也让吴军损兵折将不少,只要秦王再宽限几日,何愁不能将李德诚赶出定远县?三日破敌,别说侍卫亲军,就算殿前军来了又能如何?秦王这个要求,未免太过不讲理......”有将领气息不平的申辩,在一件事没做成的时候,有些人总喜欢找客观理由,而不是去反省自己。
“住口!”李从珂厉声呵斥,他戎马一生,好歹有点尊严,平心而论李从璟已经仁至义尽,于情于理经过精编的侍卫亲军,都应该击败那些吴国藩镇军,要不然李嗣源精练侍卫亲军意义何在,李从珂身为李嗣源养子,跟随李嗣源南征北战,受李嗣源大力栽培与信任,眼前的战绩莫说对不起李从璟,便是连李嗣源都没脸见,他哪里还能去找别的理由,无脸无皮到这等地步,真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幕僚建议道:“虽说我军暂未击败李德诚,但三日之期并未过去,眼下不是还有几个时辰?只要没过子时,甚至只要天没亮,就不能说我军没有完成军令。”
幕僚的意思李从珂当然明白,要夜袭吴军营地,与吴军作最后争夺,但这样的事情连日来侍卫亲军不是没有做过,甚至连吴军都做过,所以双方防备都分外严密,眼下去攻打吴军营地,根本起不到偷袭的效果,无异于正面攻坚。但正面攻坚就要将全军压上,而不是用一部精锐去袭击,否则根本无法争胜,但用全部兵力冒然前去袭击吴军营地看,若是李德诚那老狐狸早有准备,做好了守株待兔的勾当,夜战也不比白日作战,一旦出现失误完全可能出现无法挽救的败局,三军尽出又不是精锐突袭,一旦溃败就将无力回天,李从珂与李德诚交手数日,哪里还能对李德诚与这些吴军没个底,打心眼里本分也不敢轻视对方。
“容我思量。”李从珂坐到将案后,眉头紧锁,心中纠结得很。
“将军,秦王信使!”没等李从珂拿定主意,亲兵进帐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