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再度将老者扶起来,示意众人也都起身,而后言辞分外认真道:“一场战争或许将士死伤不过数百,但给百姓带来的疾苦往往十倍百倍于此,个中幸酸悲苦实难道尽,将士死了常常还会有抚恤,但是战争中遭受灾难的百姓,又有何人能来补偿?乱世是家国不幸,战争更是平添地狱,朝廷兴兵淮南,非有意制造祸端,天下一日不一统,战争就迟早要来,以戈止戈,战争的目的就是消灭战争,天下太平也迟早会到来,往后在我大唐境内,或许不敢言绝对公平,但孤王向诸位承诺,朝廷绝不会坐视人间惨事发生!”
“秦王仁德!”“秦王英明!”“大唐万年!”“陛下圣明!”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充斥着整个官寺,那声音激荡开来,越过官寺的院墙,远远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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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滁州刺史是之前的颍州刺史朱长志,便是喜欢下地与百姓一同劳作,被人传为“河泥刺史”的那位,州府中的官吏十分忙碌,只有他看起来分外清闲,负着双手四处晃荡,但只看州府运转井井有条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和泥刺史”并不只是擅长跟百姓同甘共苦。
李从璟巡视官寺中各项事务时,便是由朱长志领着,听罢后者对官寺事务的介绍与汇报,饶是凡事追求完美喜欢吹毛求疵的李从璟,也没有发现可供指摘的地方,这位满脸络腮胡的魁梧汉子虽然看起来悠闲,但从他那双红通通的双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平日里会办差到甚么时辰。此人办理事务的细致与他那张粗狂的脸像是两个极端,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从璟确信他在滁州帮助百姓摆平不平事,会迅速获得收服人心的效果,这其实跟后世某党建立根据地的法子是相通的,只不过两者相比较某党的手段更加雷霆,而且是有目标的针对土豪地主,而李从璟只是针对那些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恶人,相同的是两者都能很快获得目标百姓的拥戴,实事求是的说,在当前环境下,李从璟的目标群体比某党要大。
“帮助生民解决疾苦之事,只是滁州民政的第一阶段,后续要做甚么你心里可有谱?”李从璟视察完州府的事务后,就在州府吃午饭,他没有理会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如今诸事繁忙他也不得不抓紧每一刻时间,就在吃饭的时候这样问朱长志。
朱长志吃饭的姿态倒是很符合他的卖相,粗暴而又快速,哪怕是与李从璟同坐一室,他也没有故作姿态细嚼慢咽,如此性情倒是让人很不怀疑他之前的确说过那番话:某家拉在地里的,都进了尔等嘴里,尔等吃饭之时,怎生不觉得有问题?当然这个话题李从璟不会提出来,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
“下官知晓,处理百姓不平事,一来是借此告诉滁州官民,如今的滁州是大唐的滁州,诸事皆由大唐官吏作主,二来是初步收服民心,不说让百姓死心塌地只认大唐不认淮南,好歹不能抵触大唐,当然能心怀感激是最好,其三,处理一部分鱼肉乡里的跋扈大户,有肃清地方风气重建地方秩序的用意,也竖立了大唐的威信,这三者都达成之后才轮到第四者,也是最终的目的:在滁州推行朝廷新政!”朱长志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喝了一大口汤水。
李从璟眼中不禁流露出欣赏之色,他在滁州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帮助百姓摆平不平事,这其中的良苦用心怕是一些幕僚都不能尽知,却被朱长志说了个完全,李从璟不禁想到,推行新政而后擢拔新政得力官员,再将这些官员用于新政,的确是一个良性循环。
“等到新政在滁州推行,那才是真正收服民心的时候,只有新政在滁州推行了,滁州才算得上是真正成了大唐领土,淮南江北十四州,滁州是率先推行新政的地方,必须要做好表率,这其中的关系远非一州一县的分量可比,你任重道远,要周全行事,相信你不会让孤王失望。”李从璟道。
“殿下放心,下官绝不敢让三军将士的鲜血白流!”朱长志郑重道。
李从璟虽然暂时会坐镇滁州,多半不会到别的地方去,但他要关心和处理的事情太多,滁州民政让朱长志来全权处理是必然的,他最多不时过问起个监督的作用罢了,冯道虽然带着大批官吏来了淮南,但他本身也不会具体分管一州一县之地,而是要与李从璟共商全局性大政性的东西。
离开州府之后,李从璟又去城中各处巡视,着重去到市场和寺院看了看,前者最能体现一座城池是否处在正常状态,后者则能知道百姓心中都在想些甚么——是期待大唐在滁州的统治稳固下去,还是祈求吴军早日打过来再得滁州?民生百态之中学问很多,要统治并且治理一个地方,了解这些就能知道你颁行的政策是否得人心,效果是好还是不好,以及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李从璟在市场一家米粮店铺里查看粮食物价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虽然李从璟到滁州后不曾大肆张扬,但平日里总有抛头露面,被一些颇有身份和眼光的人认不出来并不稀奇,左右百姓得知秦王在此,少不得蜂拥而至过来拜见、围观,眼看店铺内外的百姓越聚越多,近卫的神色都凝重起来,毕竟滁州是新克之地,谁知道有没有心怀叵测之徒混迹在人群中,若是秦王在这有甚么闪失,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李从璟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笑容和煦的与诚惶诚恐的店铺老板谈论店铺经营情况,也不忘和气的与左右百姓拉些家常,全然没有防范人心的意思,这般亲民作派很快为他赢得了百姓好感,渐渐的与他说话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其中甚至不乏欢声笑语。
在被近卫提及安全状况时,李从璟笑着说,这些都是我大唐子民,若是大唐的子民要对付他们的秦王,孤王便是有千军万马来保护又如何,若是大唐的子民都敬重他们的秦王,便是牛鬼蛇神也要退避三舍,孤王何必担心宵小之徒?
这番话让人心折,不出意外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当然,这也是李从璟在滁州的诸番政策都是“抚民”“安民”“爱民”,颇得人心,若是哪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来了,只怕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诸位壮士群起攻之五马分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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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平在攻下濠州之后,略作休整,即刻向楚州进军,不同于在濠州的猛攻猛打,孟平用兵楚州时分外灵活,因为楚州有个家伙叫作马仁裕,以楚州刺史之职统带楚州兵马,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吴人在评价他的时候用的最多的就是六个字:有胆有谋爱民。马仁裕与周宗齐名,并为徐知诰最亲信的两人,深得徐知诰信任与重用,若非其人还比较年轻资历颇浅,只怕领兵救援寿春的就不是刘信,而是他马仁裕。
楚州重地,唯山阳与盱眙两地,其中山阳便是楚州州治所在,盱眙则临近濠州。面对马仁裕这个难缠的对手,孟平只用了三日,就将盱眙收入囊中,威震楚州四地,而后迅速兵发山阳。但即便是这样出彩的战绩,也没能熄灭李从璟心中的怒火,在楚州战事临半之际,李从璟一封严令,将孟平从楚州叫到了滁州。
李从璟的怒火,源自于听闻孟平在攻打钟离时,在阵前斩杀百姓以胁吴军。
孟平到达滁州城时,早有李从璟近卫在城门等候,带他马不停蹄赶往李从璟下榻的府邸,孟平在府前下马,孟松柏已经在府门相候,见到风尘仆仆的孟平,孟松柏只是叹息一声,言说了一句数年未见殿下如此大怒过,就带他进门。
来到门前,孟松柏先进去禀报,孟平就在门外等候,前者进门不久,孟平就听到屋中传来一声物什被摔碎的脆响,一个不加掩饰饱含怒气的声音炸雷般传出,“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