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崇文殿。
李从璟的话说完后,李嗣源默然良久。前者那番话的精义何在,后者自然是明白的。最后,李嗣源同意了李从璟的意见,不再过问江淮战事。
当李嗣源对这件事拍板做下决定的时候,他尚且不知道,此事扭转了安史之乱以来,朝廷猜忌统兵大将的局面。自此之后,大唐的将帅领兵征战于四方,再不复被朝廷所牵制。
因为军中本身就已经没有了监军一职,故而大唐将帅在领兵征战时,自是再无掣肘,得以尽展所能。
安史之乱以来,因忌惮藩镇兵强,朝廷于每镇设监军之职,令宦官充任——赵宋更是以唐亡为鉴,再让宦官为监军,随行军中,节制将帅,情况严重时,军令不自将帅出,而皆出自宦官之手,故而赵太宗的征战,每多败北。
这个局面,再也不复出现。
这一夜皇帝与太子的辩论结果,影响深远,甚至说影响了大唐国势也不为过。
李从璟离开崇文殿时,天色已经大亮,不知不觉间,他与李嗣源的辩论竟然持续了一整夜。
出了宫门,李从璟没有回东宫,还是打马去了演武院。
时已近夏,天气转暖,太阳也更显明亮、热火,当初现的晨光洒落演武院的丰碑林时,记载了大唐将帅征战功绩与一场场显要大战的石碑,在熹微阳光下,如同一个个静默的英雄,无声肃立。
李从璟站在碑林中,久久不曾挪动,仿若与石碑已无二致,连他的身影也与石碑的影子融为一体。
他身前的石碑,记载的正是莫离在同光年间孤身入渤海,帮助大明光掌握权柄,而后出战辽东的事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演武院里的学生已经早操完毕,开始去上课的时候,李从璟也没回过神来。
抚摸着石碑,李从璟脑海里思绪万千。
天佑十九年,李从璟淇门建军,一封书信寄回晋阳,便将家训“乱世不出仕”的莫离拉来淇门。
同年,李从璟建军情处,以莫离统之。
次年,李从璟出战怀、孟二州,以莫离为军师,莫离以“鬼斧十手”之策,大破梁军戴思远。
同光二年,李从璟克复平州,莫离随行参赞军机,与李从璟同受平州百姓跪拜。
同光三年末,耶律阿保机伐渤海,李从璟领军北讨,莫离开始展现出“鬼神莫测”“时时料敌于先”的才能。
天成元年,莫离随李从璟定荆南,两人差些身陷江陵城不得出。
天成四年,莫离随李从璟讨平两川,因见李从璟平生白发,而对其大倾怒火。
长兴元年,莫离随李从璟大定契丹,谈笑间,两人灭契丹军二十万,使得契丹易主。
长兴二年,莫离随李从璟出征江淮。
阳光已显炙热,李从璟额头上有细汗溢出,他的嘴角忽而露出一个笑意,“莫哥儿,此番可不要让我失望。”
旋即,李从璟笑意更甚,温暖如昼,“你当然不会让我失望。”
......
卢绛、蒯鳌被押上囚车的时候,相视苦涩一叹。
劝莫离称王江淮,是为了进一步令唐军将帅生疑,他二人原以为此事即便不成,顶多也就是被莫离斥退,怎会想到,这莫离态度如此坚决,竟然一言不合就要斩杀使节?
卢绛、蒯鳌此时已经醒悟,他们完全看错了莫离。
但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在莫离心中,对那个人的忠诚,对与那个人共同拥有的梦想的忠诚,有多么大的分量——那是绝对不容许他人侮辱的存在——胆敢有试图玷污者,他必斩之!
“大帅,都准备妥当了,是否现在启程?”押送卢绛、蒯鳌回洛阳的将士来禀报。
莫离远远看了囚车中的卢绛、蒯鳌一眼,平静道:“启程。”
队伍离开军营后,莫离也回到大帐,不时李从珂闻令前来,“大帅有事唤我?”
莫离点点头,“我欲前往滁州,扬州就交给将军了。”
李从珂闻言精神一振:扬州本就已经粮尽兵绝,攻克只是时间问题,并且都不用太久了——卢绛、蒯鳌的劳军,进一步打击了本就已经跌至谷底的扬州守军士气。
“多谢大帅!”李从珂抱拳,他当然知道,莫离此时离开扬州,是要将攻克扬州的功劳让给他——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莫离对李从珂信任他没有叛国之举的答谢。
莫离微笑道:“淮南兵虽然都在和州登岸,但其是否隐藏有小股精锐,意欲寻机救援扬州,还不得而知,将军不可大意,需得多加提防。”
李从珂心头高兴,很庆幸他昨夜的应对非常正确,连忙打包票道:“大帅放心,事若有差,末将愿提头来见!”
“如此,我在滁州等候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