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勒颤抖着嘴唇道:“但每个一生中,都曾体验过快乐,都有美好的过往,这些情感需求,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甚至在完全潜入的虚拟现实网络中也得不到满足,因为缺乏代入感,无论虚幻网络如何真实,可内心知道它是假的,知道醒过来之后还是得面对腌臜窘迫的现实,可是……”
“梦不一样,梦让人分不清真假,梦才是真正完美的虚拟现实,才是真正的元世界——你知道羲和科技每年要销售多少台深潜仓么,你知道元世界里那些付费项目每年会吸收多少充值吗?而这一切,都可以被一枚小小的药丸打败!”
“我把它命名为‘重温旧梦’,它的作用,是让人在梦里反复回味自己的美好时光,它通过了成瘾测试,没有任何副作用,不被嗨药法案限制!”
好了,零号明白了。
这是‘梦中快乐药’,这说到底……还是嗨药,最顶级的嗨药!
它最大的价值,不在于萨克勒所说的‘代入感’和‘无副作用’,而是在过去,无论怎么卖药,都必须有一个前提,买药/服药的人,是醒着的。
人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眠中度过,睡着的人是没法成为消费者的。
重温旧梦,把药卖给了睡着的人。
“第二个问题,”零号说,“浮光症项目,是为了什么?”
这话让萨克勒心中一惊,所以他不是公司的人!
他是谁?
中介是去和羲和科技碰面的,难道他是羲和科技的人?如果是羲和科技,那我,那我岂不是没事了!
他面露喜色,迅速道:“浮光症项目,是为了研究可燃生物血液——不,浮光症,本身就是可燃生物血液的产物。”
“可燃生物血液是什么?”
“是进行生物-机械义体联结的尝试,我们在尝试将血液直接改造为‘燃料’,让人像电鳗一样,拥有给机械部件自主发电的功能。”
“但是这个项目最终失败了,因为人体承受不了那种变异,浮光症到7期,彩色血勉强获得足够的燃烧比,可同时,大脑也会被彩色血杀死。”
“所以浮光症,是你们制造的?”零号问。
萨克勒沉默片刻。
“你没有发现,只有贱民会患浮光症吗?——因为我们只在基础能量膏的生产原料里,投放了浮光症的致病因子。”
“但基础能量膏消耗很大,你不可能一直投毒吧?”
“不,只要投一次就够了,”萨克勒说,“你忘了基础能量膏是用什么做的?”
“很好。”零号说。
他推着萨克勒,走到了书房的一面墙壁前。
“最后一件事,打开它。”
萨克勒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这里……这扇墙是面景观墙,上面点缀着一些精美的石块。
而墙后,是他的保险柜。
“那我可以抬手了?”
抬手就能作出唤醒手势,信息板一呼出,萨克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启动安保系统,报警,向公司求救。
“可以。”
萨克勒抬手,唤醒信息板,然后他赫然看到右上角的信号标识,是空的。
他切断的网络——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做到的?
萨克勒不着痕迹的把手摁在墙上。
一束绿色的荧光扫过,墙壁缓缓裂开。
玻璃架子上,堆满了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圆珠,这是稀有金属,如果换做旧时代,你可视作这个保险柜里堆满了黄金珠子。
最中间的那个架子上,放着一把精致的手枪。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保险柜的内壁,是一面镜子。
透过镜子,萨克勒看到了身后的人。
看到了阿乐的脸。
他愣了那么一刹,然后终于回忆起这张脸,接着,在惊恐涌上心头的同时,他猛的伸手,去抓那把枪。
——他不是公司的人,也不是羲和科技的人,他就是个要病死的浮光病渣滓!
——他没有蒙面!他没有蒙面!!!
强大的电流自盗跖起子中释放,萨克勒顷刻间被电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
零号却一脚踩在了他的脖颈上,那力量不大,但足以压迫他的声带,让他发不出多少声音。
电击的麻痹让他没有办法作出太多动作,只能嚅喏着嘴:
“对,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
他甚至不记得阿乐的名字。
零号看着那张已经被电得扭曲的,画满浓妆,人不人鬼不鬼的脸。
心中百味杂陈——这不是他的感觉,是阿乐的。
刚才在书房里,他通过房间里的监控录像,目睹了密室里发生的一切。
这位芊芊小姐,主打元气少女人设,是阿乐的梦中情人,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她甜美的笑容伴着阿乐入眠。
一瞬之间,这一切全都倾塌了,所以这一刻的阿乐应该是怒发冲冠?
不,他没有愤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
因为在书房里,零号找到了萨克勒给她的那种紫色药水。
其实,那严格来说不能算嗨药。
只是一种能刺激人脑激素分泌,激发活力与创造性的精神类处方药物。
作为海德拉小领导的萨克勒,即便和穷乡僻壤的小经纪公司有交易,也不可能真的以身试法,给他们做嗨药。
她或许有一点点药瘾,但还远没有到完全离不开的程度。
离不开药物的,是梦想与希望。
发生在密室里的那一切,不是强迫,是交易。
这一刻,萨克勒就在自己脚下。
他在求饶。
而踩着他的这具身体里,有两个意识,一个清醒,一个懵懂。
——‘我,我该怎么办?’
孩子,发生在那房间里的事情,只是看起来像交易而已,交易的双方根本就不在对等地位……即便萨克勒的家里没有一个‘秘密房间’,你忘记他对你做过什么了?
另一个意识沉默了,然后,他像是睡着了一般,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他选择了宽恕。
零号并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宽恕了,这的确像是一个被打破头抢走药之后,还担心对方安危的人会做的事。
善良的人都很心软,甚至是无底线的心软。
不过……
宽恕?
零号缓缓抽出别在身后的金工锤,看着脚下扭动的蛆虫。
遗憾的是,那个少年至死也没有责怪你,他只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贫穷。
但这不是老实人就能任人欺负的理由。
他扬手,锤下。
可惜的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手上没有多少力气,锤头砸在萨克勒的脑门,只磕破了一点儿皮,流出了血。
得换个软点的地方。
锤子再次扬起,朝着萨克勒的眼睛砸去。
剧痛让萨克勒的身体产生了应激反应,他差点儿就挣脱了。
但随着第三锤砸下,血溅了起来,眼球像弹珠一般飞起。
然后是第四锤,咔嚓一声,鼻梁骨变平了。
第五锤,上齿骨凹陷。
然后是颧骨、颌骨、眉骨、额骨……
萨克勒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嘶叫,他被死死踩住了脖子,他不能呼吸。
金工锤连续、均匀、坚定的落下。
零号面无表情,机械的挥动臂膀,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打铁工人。
暴力,才是它们能听懂的唯一语言。
噗嗤~噗嗤~噗嗤~
白色的浆与红色的血溅进了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眨眼。
……
哗啦啦啦啦!——
零号小心擦去脸上的血迹,关上水龙头,抹去把手上的指纹,然后对着镜子,小心检查头巾上的缝隙,确认胶水粘合严密,没有头发遗落后,走出了卫生间。
他拎起装满‘黄金’的袋子,走到卧室,站在衣柜前,透过缝隙盯着粉红房间里,已经瘫软晕倒在某个玩具架子上的芊芊小姐。
他看了有那么几分钟,然后挥手,打开监控录像,确定她自始至终都完全没有醒来后,删除所有录像,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中,阿乐的意识都再没有活跃过。
住在下水道里的少年贫穷却保持着乐观与豁达,站在舞台上的少女富有但充满了欲望与焦虑。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不快乐。
或许,只有云端上的神是快乐的。
经过客厅时,零号看到了茶几上的草莓,很大一盘。
直至这一刻,他终于又感觉到了一丝阿乐的意识波动。
不,我错了。
起码对阿乐而言,一颗草莓就是快乐。
他走到桌前,拈起一颗又红又大的草莓,整个塞进嘴里,咀嚼时汁水四溅,却没有味道。
——其实之前吃高能营养膏和泡面时也没有。
浮光症会渐渐剥夺患者的五感。
我已经没有味觉了。
不仅仅是味觉,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零号发现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都很微弱。
草莓很甜。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孩子,你的心愿,看来不是那么容易达成。
他拿起草莓旁的那盒烟,转身离开。
……
屋外,寒风呼啸,大雪漫天。
雪城就是这样,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晴空万里,另一半的时间飞雪飘扬。
瑞雪,兆丰年。
当阳光再次照射大地时,雪地里,应该会萌发一些新的事物。
零号一瘸一拐的走在雪地里,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富人区的夜晚是如此静谧,安静得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踩在雪里的嘎吱声。
有些冷。
他冻得鼻头发青,体温与感觉在一同流失。
啪!——
黑暗中,火苗腾起,点燃了香烟。
他猛嘬一口。
辛辣的雾气刺激着他脆弱的呼吸系统,让他自咽头疼到肺腔。
疼,很好。
心情似乎一下子就愉悦了。
烟头明灭,那一点火星自朦胧飘向黑暗。
黑夜的尽头,传来了歌声。
但也不是歌声,他只是在哼哼,没有唱出歌词。
叼着星火的人,在吟唱来自久远过去的小调: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
「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因为我的病」
「就是……」
「没有……」
「没有……」
「没有……」
「感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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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尾歌词来自崔健《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这里推荐张淇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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