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尽,白昼临。
仿若陷入长久沉睡之人惺忪睁眼目露迷蒙,淫雨霏霏连日不开的天暂放初晴亦是空蒙一片不见颜色。
不见颜色,非黑即白。
层云如浊浪滞空,是灰败的白。
远山藏匿其后,是暗沉的白。
同无边天际连成无尽的白,等待着那天成妙手为这副长空画卷添光绘色。
今日凝露岭上空的天色即是如此。
至于凝露岭本身,草木繁密,郁郁葱葱,不负春夏交替应有之景。
长达十里的青石板道,迎来了两辆马车和十余马匹。
正是护送牛家父女绕道去往岭南的姜逸尘一行。
三日前,雨夜见月,又闻峰山堤垮萧山桥断,众人决议改道凝露岭,于两日内尽早上路。
前夜,终逢雨势暂歇,再有明月高悬。
众人多候了一个时辰,待山道积水稍有排减后,趁夜行路。
虽是新近做的决定,可为能重新上路,大伙已在连日大雨期间做了诸多准备。
譬如托客栈掌柜去附近村中请来三名工匠,为两辆马车的车轮箍上铁链防滑,每辆车上分别多备了两个车轮以备不时之需。
又譬如从村中添购数匹马,并为每匹马置换上新的马蹄铁。
小花和有伤在身的牛轲廉、宁狂共乘一车,配上一轮换车夫。
另一辆本供以轮流休憩的马车,换由两人驾驭,车厢中不再乘人,统统装上行李、轻便干粮、料草和用以夜间行路照明的火把等物什。
余下人等则各骑一马。
诸多保障下,又逢明月照拂,一行人昨夜一路行进不可谓不顺利。
现卯时未至,凝露台已近在眼前。
凝露台相去凝露岭顶峰尚有百丈,却是这条青石板道的最高点。
是以过了凝露台,相当于翻山越岭,此后即是下山路程。
盖因此众人脸上皆不见疲态,无不想借此顺行东风,一路高歌猛进,在入夜前走出江赣境,再作歇息。
可惜这凝露台本为风景绝佳之地,更有诗天画境之誉,不少人都是初至此处,却只能匆匆一瞥。
姜逸尘自是那不少人中的一员。
事实上,他们这群人中来到过凝露台的不过三人。
其一是牛轲廉,在为中州镇守南门前,牛将军曾陪同其他上官以出巡的由头来过两趟。
阮谷、紫风则是在年少之际,随师父龙耀游历天下时逛过一回。
众人对于凝露台的初步了解便源自三人所忆及晚风客栈老板等人所述。
凝露,顾名思义凝气成露,凝露岭山高气湿,白昼时分草木之上多凝有露水,常年水源充沛,自己自足,不为外界气候所扰。
凝露岭之巅,清泉汩出,汇成落瀑,流为长河。
长河绵延三里,又遇断阶,形成短瀑。
断阶半丈高处横跨一石拱桥,长二十丈,宽三丈,由花岗片麻岩所砌,两侧石栏刻有各种飞鸟走兽,栩栩如生,欲飞若动。
断阶之前,长河平静如镜。
断阶之后,短瀑叮咚作响。
一桥分隔动静之景,分享动静之美,合着两岸环立的青松绿柏,浑似身处明镜台中,平心静气不惹尘埃,故得名“凝露台”。
“得益”于那对“盲眼”,此番上路姜逸尘仍是颇受众人照顾,大多时候都坐在第二辆马车上,充作第二车夫。
显然,这第二车夫是个实实在在的“闲职”,马车缰绳几乎落不到他手上。
尤其是夜间赶路,便是姜逸尘听觉再好,都没人放心由他赶车。
如此一来,姜逸尘倒是除了牛轲廉、宁狂、小花外最有闲暇之人。
听边上赶车的沐殇说到行将抵达凝露台时,终难耐赏景之心,撩拨开皂纱,意欲一览那所谓的诗天画境之景。
姜逸尘眼前自然未在缠着布巾,托楚山孤的“福”,那青莲胶体早在数天前便用完了,当下还戴着帷帽一来是习惯了,二来则是为了让还未痊愈的双眼多处于舒适环境中,不至于频繁用眼而受累。
他可不会承认戴着这帷帽,还能增添几分神秘感。
一掀开皂纱,姜逸尘便感到碧水青山的生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还未眯眼细瞧,便已觉置身方外之地。
隐约闻得右面有落瀑激荡声,放眼看去,三里之外,长瀑如九天落水悬于万仞山间。
天穹银河垂入凡尘,奔流向前荡去俗世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