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江中段。
七月七的大红月高挂苍穹,一江红光,波澜不起。
一只小舟在淇江不急不缓破浪前行。
这只小船上只有一个青年人,他面色平静,一身布衣。
淇江浪势不平,若非洪流城的龙首巨槊,或是北魏的剑舟开路,极难渡江。
但偏偏这艘小舟在淇江上无比稳定。
这个青年人一袭朴素布衣,眉眼温和,双手控桨,半坐在小舟上。
他微微抬起头。
看到了大红月下一道悬停的巨大身形。
那是一只通体纯青如同翡翠的青鸾鸟,西夏妖兽之中,鸟类青鸾乃是上等极品,极难驯服。青鸾一族天赋异禀,往往成年青鸾就拥有九品级别的战力,而在那个远古年代妖兽并起的时期,青鸾族中不乏有修行成超越九品之后的妖孽存在。
这只青鸾的羽翼横展开来只有一丈,比不上远古恐怖级别的青鸾大妖,却能勉强算得上人族之中的八品战力。
这不是重点。
萧布衣眯起眼,努力想看清大红月光之下有些模糊不清楚的青鸾。
更多的是想看清青鸾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
一舟在淇江上,青鸾在红月下。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停住。
停在淇江的中段。
陈万卷认真看了这位穿着打扮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同龄人,然后有些自嘲道:“我本以为齐梁兰陵城有负天下盛名,至少文评上的那些个‘妖孽’士子,我是看不上的。”
萧布衣笑了笑,道:“我本以为北魏洛阳是真的人才凋零,一位文评妖孽都出不来,现在看来,想必有藏拙嫌疑。”
陈万卷微笑道:“这个真没有。北魏也就只出了我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奇葩。这几年文评比不上你们齐梁,陛下输的心服口服。”
接着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说洛阳藏拙,我看齐梁才是真正藏拙的那一个。二皇子能文善武,居然藏着掖着,比那位小殿下藏得还要深。”
“其实我不曾藏拙,只是未到时机罢了。”萧布衣摇头道:“你要南下,难不成还在乎兰陵城殿试状元的虚名?”
陈万卷摇了摇头,道:“你应该明白的,有些事情不像表面上那样。你要去洛阳赴士子宴,难道也会贪图北魏所谓的头榜头名?”
“我今天北上了,你们北魏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萧布衣微微低头,自嘲笑了笑,道:“所以你今天要拦一下我?”
陈万卷沉默片刻,认真道:“我南下,齐梁也会付出很大一笔代价。”
“你的意思是,我们各自打道回府?”萧布衣半倚靠在小舟上,有些微微懒散抬起头,笑道:“这真的是个很幼稚的想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万卷同样微笑道:“今日淇江,就可以定下洛阳和兰陵城文评的结局。”
萧布衣闻言以后沉默了。
他从小舟上站起了身子,然后冷淡道:“你要与我决生死?”
陈万卷笑着点头。
青鸾鸟下那道儒生身影跃下鸟背,猛然跌落淇江,炸开一团江水。
萧布衣默默看着江水雾气之中那个儒生踏江而行,步伐不乱。
“陛下跟我说过,萧家三条幼龙,一但成年以后脱胎换骨,江南道盘龙踞凤,整片中原迟早是齐梁的。”这个儒生笑意浅淡,道:“但我所修乃是奇门屠龙术,今日开刀,便屠了你这条雏龙。”
江面渐起波涛。
萧布衣眯起眼看着那个儒生背后潮水叠加。
一浪推叠一浪。
如同万丈高楼平地起。
轰然而立起一座通天水厦。
陈万卷心念平静,背后升起大异相,江水不断炸开,隐隐约约有真龙咆哮怒吼声音传来。
步步相逼。
“陈万卷。”小舟上的青年人看着江水如同炸锅一般,视线模糊之中,唯独那个儒生前进的身影依旧清晰,他不缓不慢开口,道:“你应当记得,十六年前,有个道士跟你算过命,说你十六年后命中有一劫。劫数由天定,命数不留人。”
儒生置若罔闻,依旧逼近。
“隐谷那位曾经对你道破天机,要你修行儒道,不修儒不成活,留给你失传的三教秘术,你算是他半个衣钵传人。”萧布衣淡淡开口,道:“十六年后,正是今年,恰逢你修儒大成的日子,迟早有一天可以踏破山河。但你可曾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劫数,能要了你的命。”
陈万卷的步伐开始放慢。他下意识想到那位几乎算作是自己亲传师父的陆地活神仙,卦卦算尽天机,不留余地,曾经的确对自己算过这么一卦。卦象凶吉参半,阴阳不定,半是成龙半陨落。
那位活神仙对自己说的很清楚,若是此朝劫数不过,立成地下冤魂,再有天大功德,亦是难以回天。但若是渡劫成功,便成就天下独尊儒术,横推诸敌。
陈万卷向来是一个自信到乃至有些自负的人,他谦逊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极为强大的心脏。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会输,即便行走北魏,见识过了西夏那几位疑似的妖孽的人物,以及东关山那几位原始妖孽,他也不认为自己比那些人差在哪里。
修儒大成,意气风发。
那几位宗师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不认为有人能让自己遭劫。
至少陈万卷原先不认为这位萧布衣有这种能力。
但一席话后,他开始惊疑不定打量着不远处小舟上面色平静的布衣男人。
萧布衣微笑道:“我十六年前与父皇一同来过淇江一趟。”
陈万卷蹙起眉头。
“淇江里有一头龙王。”萧布衣轻轻道:“虽然它不久前已经被炸穿了,剖腹刮肚,气运散尽,唯独残躯。但不巧的是,这具龙骨正好可以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