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殿中安静下来,众人便都等着清平帝发话。
按着往年的规矩,清平帝都要问一问夺魁的皇子想要什么奖赏,顺带夸奖几句。
但是今年不同,夺魁的皇子是薛晏。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清平帝的方向,都在等着看他作何表态。
可是清平帝却半天没说话。他在原处呆愣了半天,直勾勾看着薛晏。
自然谁都不敢催他。
众人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各个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
而关注着清平帝的众人都没注意到,坐在妃嫔之中的宜婕妤,难得地露出了紧张的神态,收紧手心,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皮肉之中。
片刻之后,清平帝发话了。
“薛晏,你宴后留下。”他说。
说完,他什么都没再说,也没管面面相觑的众人,只抬一抬手,示意丝竹继续,让众人接着宴饮。
而宜婕妤手中的丝帕,随着清平帝那句轻描淡写的命令,飘然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桃枝连忙上前去捡。
却见上好的绣花丝帕,已经不知何时,被攥得皱皱巴巴的了。
——
只有清平帝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薛晏出生开始,他就没有好好看过他。他在襁褓里就被士兵快马送去了燕郡,等他十五岁上下时回到长安,自己忌惮他是煞星降世,每次见他的面,无不是匆匆一扫。
他从没细看过薛晏的长相,故而今日他才骤然发觉,薛晏长得有多像容妃。
抛开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不提,眉梢眼角,都带着容妃的痕迹。只是薛晏的眉目生得更凌厉些,眼神也没有容妃那般的一派天真,要沉冷得多。
此时,他坐在高堂上,从上而下俯视着薛晏。借着酒劲,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也是这般坐在堂上,第一次见容妃,看她为自己献舞。
这是清平帝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和容妃的孩子,这孩子长得,和容妃特别像。
他难得地半天会不过神来,下了这道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因着他的反常,宴会的后半段,众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待到了时辰,便匆匆散了场。
清平帝被人扶到了后殿休息,刚坐下身,就让聆福去将薛晏带进来。
聆福有些踌躇。
“怎么了?”清平帝扶着额头,见他半天没动静,冷声问道。
聆福躬身过去,低声劝道:“陛下,您召他做什么呢?”
清平帝醉酒,脾气也大了几分。
“怎么,朕做事还要过问你的意见?”
聆福忙道:“奴才不敢!只是钦天监的大人那日才说过,说近日煞星异动,奴才也是担忧皇上龙体……”
“那不是没有异动吗?”清平帝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聆福连忙跪下磕头请罪。
清平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去吧,去把薛晏带到这儿来。”
聆福躬着身退了出去,将所有的情绪和算计都藏在了眼底。
果然,宜婕妤失了手,连带着让钦天监在陛下这儿都失了信誉。
定要让她赶在年关再做些安排,将钦天监的那个卦象圆回来。聆福心里盘算着。
清平帝撑着脑袋坐在椅上,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前殿而来的脚步声。他抬起眼,就看薛晏一言不发地跟在聆福身后,默默走到他面前行了礼。
“平身吧。”清平帝抬了抬手,指了自己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薛晏在那儿落了座。
宫女上前斟了醒酒茶,清平帝咂了一口,等着薛晏先开口说话。可他坐在那儿,半天不言语,像根木头似的。
若放在平日里,清平帝定会觉得受了怠慢,定要大小发个脾气的。可他今日醉了酒,又被勾起了对容妃的回忆,此时面对着容妃所生的薛晏,竟头遭生出了非同寻常的耐心。
“你箭术很不错。”清平帝率先开了口。“燕王教你教得挺好。”
薛晏道:“父皇谬赞。”
他冷眼坐在那儿,看着清平帝的醉态。
清平帝这会儿喝多了酒,半点没有防备,也分毫不加掩饰,将他最真的想法都展现在了脸上。薛晏尤其看不起他这般做派,任凭他在那儿真情流露,薛晏却冷眼旁观着,像在看戏似的。
在他看来,清平帝这点难得流露出的感情,廉价得可笑。不过因着他是个皇帝,故而还算有点作用。
这不,旁边那太监,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好,不还是紧张得额头冒汗么?
薛晏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唇角。
前些日子,死士回了情报,说那药是许家弄来,是由许家的下人,借着主子出入宫禁看望宜婕妤时送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