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琅确实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是嘈杂的人声,还有搬运石块的声响,动静很大,几乎盖住了雨声,隐隐传到了洞穴中来。
但是他也感觉到了薛晏的状态。
他看似在逗自己玩,但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和气息都在逐渐弱下去,声音中的笑意也很勉强。
君怀琅不敢说,只强作镇定地应对着,想让他因此多跟自己说几句话。
可到了最后,薛晏还是不出声了。
君怀琅颤抖着声音唤他,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明明已经是徒劳了,君怀琅却反复地在他身侧说,让他听听外面的声音。
但薛晏始终没有回应他。
君怀琅语气中的泣音渐重,最终染上了呜咽。
“薛晏,你答应了我的。”他的眼泪落在两人的发间。“你要好端端地出去,不可食言。”
他此时已经全然是在自言自语了,却坚持和薛晏说话,不厌其烦的。
他的声线和身体都在颤抖,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王爷,世子殿下?”
太监特有的尖细,是进宝。
“在这里!”向来不高声说话的君怀琅扬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地回应道。
外头的人一下就听见了他。
“在这儿!往这边挖!”进宝连忙着急地指挥众人。
“薛晏,你听到了没?是进宝的声音。”君怀琅小心翼翼地抬手,碰了碰薛晏的脸。“雨还没停呢,他们已经来了,你出去之后,可不能再罚他。”
薛晏在他的动作下微微侧了侧头,微弱的呼吸落在了君怀琅的颈侧。
轻微极了,像是柔软的丝带,随时都会被拉扯得断开。
君怀琅的手控制不住地抖。
外头的声音由远及近,君怀琅逐渐已经能听到工具挖掘石块的声音了。
外头想必是来了很多人,动作很快,但君怀琅却觉得慢极了,每分每秒都是度日如年。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他没有这种感觉,全是因为薛晏在陪着他。
君怀琅颤抖着,在薛晏耳边低声重复道:“你答应我了的,你刚才说过的。”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
面前的石块破开了一个口子,碎石飞溅,滂沱的大雨顿时落了进来。
君怀琅下意识地抬手,用胳膊圈住了薛晏宽阔的后背,将飞溅的石块和大雨替他挡住。
紧接着,他便感觉手下一片热腾腾的湿润。
朦胧的雨中,他这才看清面前的薛晏。
他的头垂在自己的颈侧,整个人以一种环抱的姿态,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原处。
而他从后颈往下,一片鲜血淋漓。
破碎脏污的绸缎之下,是布满整个脊背的、大片深可见骨的伤,都是山崖上滚落的石头砸出来的。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能流这么多的血。
多到他的眼泪混着雨水,不知不觉地流了满面。
“救他。”君怀琅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中挤出了几个字。
“快救他。”
——
薛晏的住处,房门大敞着,进进出出的丫鬟手里都捧着染血的水和纱布。驿馆内外此时都由锦衣卫戒严了,上上下下,都守着暗色飞鱼服的侍卫。
官员们都守在前厅里,谁都不敢离开。
而君怀琅一人,坐在薛晏的门外,只一言不发,谁也劝不走。
进宝的手在刚才刨石头的时候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的,这会儿包了纱布,也没法儿给他端茶。
他从薛晏房中出来,见旁边的小厮早被这场面吓得噤若寒蝉,更没什么眼色,抬腿便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
“就让世子殿下在这儿干坐着?”进宝咬牙切齿地小声问道。
那小厮连忙连滚带爬地去给他端了杯热茶。
见茶端到了面前,君怀琅头一遭失礼地没有抬手接,只看了一眼,便错开目光。
“放下吧。”
可周遭除了他坐的那把椅子,便没有别的能放茶的地方了。
“这……”小厮没了主意,抬头去看进宝。
就见双手都动不得的进宝抬了抬下巴,将他招呼走了。
等看着那小厮走远了,进宝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君怀琅的身侧。
或许君怀琅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反常。
他目光是空的,眼眶也泛着红。他此时嘴唇很白,模样也很狼狈,但却又谁都劝不走他。
旁人都说,永宁公世子这是吓着了,京中的少爷,那里见过这样要命的场面?还有人说,是因为广陵王为救他受了重伤,若真出事,一定会牵连国公府,他这是害怕了。
但进宝能看出来,菩萨这是担心他家主子呢。
那时他们二人救出来的时候,进宝就在旁侧。
世子殿下那会儿可是紧紧抱着王爷,哭得眼睛都是红的。
进宝从没见过这高高站在云端的菩萨露出这种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