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帝一来,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许宗纶自幼见了多少大世面,向来游刃有余。而他手下的这些将士,虽不直言,却各个唯他马首是瞻,因此宴上你来我往的,倒是热闹得很。
清平帝本就有心要见许宗纶,如今便并没把那临时安插的主将放在眼里,大致叙了几句话,便一门心思地同许宗纶闲聊起来。
许宗纶这四年都在秦门关,即便离得这般近,也一次都没回过长安。清平帝知道他和自己的父兄不睦,因此心里清楚得很,京中这几年发生的事,都跟许宗纶没有关系。
因此他待许宗纶,也格外和善。
但他却不知道,许宗纶私下跟自己的父兄通了多少信件。
他生父没什么出息,即便得他父亲的荫蔽,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地方豪绅。而他从幼时起,便被他父亲养在膝下,好生教养,关系自然亲如生子。
从他幼时,许相便已经为他划定好了之后的路子,也知道文臣武将,向来无法共融。因此从许宗纶记事起,就知道要跟父兄演一出戏。明面上亲缘淡薄,实则亲厚极了。
也正因为此,他才能顺利进入军队,数十年来至今,能够重兵在握。
而他手下的将领,也各个听从他的号令,如今,即便更改了主将,也只听他一人驱使。
至于当年为清平帝挡下那一箭,也是在他父亲的授意之下。
少年天子心性稚嫩,只让手下的人一激,便带着一支精锐去追穷寇,一路追到了突厥占领的腹地。按他这种打法,自然会中埋伏,而他则等在远处,等着清平帝被重重围困,才前去救援。
那一箭,自然也是他让手下射的,并不会射中他的要害。
他“替”清平帝挡了一箭,又摆出一副重伤难愈的模样,接连发了好几日的高烧。这出戏一演,清平帝自然铭记在心,此后也让许家得了不少好处。
他与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家光大了,他自然也水涨船高。
如今,他这忠君爱国的伪装,又起到了作用。
看到清平帝这幅姿态,他就知道,父兄虽说犯了错,清平帝却对自己仍旧没有戒心。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聆福去了又回,许宗纶知道,时机到了。
他在桌下碰了碰旁边的胡将军。
他之前就跟胡将军说过,怕他一时莽撞,献礼也献错时候,反而惹清平帝不快。
这胡将军就是个边境来的莽夫,什么都不懂,脑子也一根筋。对于许宗纶来说,想要骗他,可太容易了。
果然,胡将军听到这话,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还得你教我,该什么时候献?”
当时,许宗纶淡淡一笑。
“属下这会儿可说不上来。”他说。“不如等到宴会上,将军等属下的消息,属下提醒你了,你就去献酒,如何?”
胡将军听了,又是连连点头。
于是,这会儿被许宗纶一撞,胡将军正襟危坐,知道这是许宗纶在提醒他。
正好,此时清平帝喝得半酣,心情也正好。他忙寻了个契机,起身笑着道。
“陛下,末将此番回京,也给陛下带了个不入流的礼物。平日里没有这个机会,便想着借今日献给陛下,还请陛下别嫌粗陋。”他说。
他话说得耿直,说话时直挠头,倒是让清平帝来了兴趣。他单手撑着膝头,看向他,问道:“哦?你给朕带了什么?”
胡将军躬身,从自己桌边抱起了一坛酒。
“这酒是玉门关军营里特有的,末将喝了几十年,早就喝成了习惯。如今回了长安,怕想念这一口,便带了几坛回来,如今分陛下一坛,请陛下尝尝玉门关的好酒。”
清平帝一听,兴趣更大了。
“哦?胡将军有心,朕今日便尝一尝。”他说。“玉门关,是沈逸鸿沈爱卿所守吧?二十来年从未出过打乱,可是为朕解决了一大患啊!”
沈逸鸿,正是君怀琅的舅舅。
听到皇上夸自己的老上司,胡将军更来劲了。他还记得许宗纶跟他说过,这酒要亲自倒给陛下才行。
这么想着,他手下利索,一把便掀开了泥封。
“臣给陛下满上!”他说。
清平帝正要说,邀在座的诸将同饮,却没想到这厮竟这般嘴快。眼看着这么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手里抱着一大坛酒,清平帝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太粗鄙了些。
他侧目,用眼神示意了旁边的聆福。
聆福立马会意。
他伺候了清平帝这么久,随便一个眼神,他便知道主子要他做什么。
这种默契,自然要许多时日的揣摩和相处。如今伺候久了,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
但有感情有什么用,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聆福默默看了清平帝一眼,回身去拿了个金杯,捧着到了胡将军面前。
胡将军大约也看出,皇上不比军营里那些勾肩搭背的将士,自然不能真让自己凑上前去给他斟酒。看到聆福来了,他便凑上前,抱着酒坛就要往杯子里倒。
他眼尖,看见了杯底好像有层薄薄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