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真是毫无预兆。
以前他们家至少都得每年五十斗起步,税法规定是二十斗,还有夏税,还有支移、折变,如今瞬间降到十二斗。
这能不哭吗?
“范先生,帮我看看。”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后面的百姓,立刻变得躁动起来,只希望自己也能够听到一个非常惊人的数目。
范镇也是不厌其烦地为他们计算,脸上不觉丝毫疲惫,始终保持着微笑,他对于这个税法,其实是相当支持的。
如他这种正直清廉的官员,也都是非常支持这个税法的,反正他们每年所得收入,基本上都是在免税范围内的。
这个新税法在某种程度上还使得官场分裂,清廉正直的官员开始倒向税务司、公检法,同时还赢得百姓、士兵们大力支持。
士兵们之前惶恐不安,如今一听五十贯起征,那你来征吧,朝廷能给我五十贯年薪,我特么也愿意交税。
这是人性,如果他们每年收入是一百贯,他们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也扭转了税务司之前不好的形象。
蔡延庆、元绛今日也来到皇庭视察,见到此情此景,脸上却无半点喜悦之色。
蔡延庆面色凝重道:“听闻税务司那边,到目前为止,就只收了几十贯契税?”
元绛点点头,“让人主动交钱出来,总是很难的事啊!”
蔡延庆道:“这税法就如同一把利剑,悬在税务司的头上啊。”
钱就这么多,如此大规模减轻普通百姓的税,就必须要将富人的钱收上来,可他们的税不好收,要是收不上来,那就全完了。
元绛抚须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税务司。
“下官见过税务使。”
只见一群不修边幅,不穿制服的牛鬼蛇神,突然站起身来,朝着陈明,抱拳一礼,真是像极了梁山聚义堂。
陈明微微点头,“各位请坐。”
这些人又纷纷坐下。
他身边的主簿道:“陈税务使,目前还只有寥寥数人来缴纳契税。”
“我们规定是一年,一年以后再说吧。”
陈明对此只是淡淡一句,他早就料到,那些人肯定会拖到后面再缴纳契税的,于是又向那些牛鬼蛇神道:“我们税务司不同于其它官衙,可以混吃等死,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是可以发财致富的,我们的规矩非常简单,你们查到的逃税越多,得到的奖金就越多,皇庭判多少罚金,你们就可以拿五成走,不会少各位一文钱。”
一个瘦子听得目光急闪道:“那如果我查到一千贯!”
不等他说完,陈明便道:“那你就可以获得五百贯。”
那瘦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我们怎么去查税?”
“随便你们。”
说完之后,陈明又道:“当然,我是建议你们用合法的手段。”
“明白!”
众人齐齐点头。
建议吗,又不是命令!
就是说你不用合法手段,也是行的。
陈明又道:“外面全是猎物,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头一年,我们税务司给你们一些生活补助的,但是后来就看你们自己。”
警署旁边的一家商铺,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樊正四人坐在这里,吃着火锅,喝着酒,全然不觉自己是身处在河中府,宛如在京城一般。
“樊大,你这店铺选得好,正好就在我们警署边上,嘿嘿,今后咱们几个又能常常聚在一起。”曹栋栋放下酒杯来,一抹嘴道。
樊正笑道:“我这可是解库铺,里面可是有金库,开在你们警署边上,才让人放心啊!”
符世春突然道:“你不是打算开在皇庭那边吗?”
樊正道:“但是那新店铺还需要一年光景,才能够建起来,但是官府方面可是等不了这么久,所以先开在这里,到时会将总部设在那边。”
马小义突然道:“对了!樊大,这好像也是俺马家的买卖。”
樊正纳闷道:“你不会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马小义道:“那能赚钱么?”
樊正呵呵道:“马叔叔多精明,不赚钱,他也不会让开么。”
马小义嘿嘿道:“赚钱就行,到时俺没钱用了,也能找你要。”
曹栋栋眼中一亮,“这确实很方便。”
樊正一阵无语。
与此同时,皇庭方面也在召开年终大会。
“今年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就是在河中府站稳脚跟,明年我们的目标是对外扩张。”
张斐道:“你们四个的工作会变得尤为繁忙,首先这个冬天你们是无休,还得继续去法学院上课,同时处理对积压的案件,从明年年中开始,你们就得轮流去附近县城实习,到时就能够知道,你们是否能够独当一面。”
四小金刚听罢,不但不忧,反而是摩拳擦掌,喜出望外。
张斐看在眼里,笑道:“但愿我不是在揠苗助长。”
叶祖恰立刻道:“老师放心,我们绝不会丢你的脸。”
张斐道:“丢了也别瞒着,毕竟你们经常在我面前丢脸,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叶祖恰讪讪一笑,“是。”
蔡卞突然道:“老师最近不会去法学院上课吗?”
张斐道:“这么冷的天,你让老师去上课?你想老师冻死吗?你们还以为我跟你们一般年轻,来年入春后再说吧。”
四人同时抬头看向张斐,老师看着比我们还年轻一些。
会议结束后,张斐便与许芷倩出得会议室。
“你真是懒。”
出得会议室,许芷倩就鄙夷道。
张斐道:“你以为天天跟他们一样,忙得昏天暗地,就能够解决问题?所有的事,可都是我一个人在忙。”
许芷倩嘀咕道:“可也没看你很忙。”
“都在这里忙。”
张斐指了指地脑袋,道:“我得给自己放个长假,好让我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明年的决战。”
“决战?”
许芷倩错愕道。
张斐苦笑道:“要是不能赚到钱,改善财政,一切的公平正义也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许芷倩听罢,眉宇间不禁透着三分愁绪,忽觉一道白影从余光掠过,她偏头看去,“下雪了!”
说着,她又看向张斐,信心满满道:“瑞雪兆丰年,明年我们必胜。”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东京汴梁。
大雪纷飞,街道上行人匆匆。
只见两辆马车,缓缓来到孟府门前,马车上下来两位老者,正是谢筠和赵文政。
以往这时候,他们都是在家跟小妾玩,哪会顶着这大雪出门,但是河中府今年最后一道快信,抵达了东京,令他们寝食难安啊!
“如此看来,这税务司才是最为可怕的。”
孟乾生放下手中的信,是面色凝重道。
光一个免役税就已经让他们郁闷不已,如果再诸税合一,又要增加百分之五,这谁受得了啊!
谢筠叹道:“单凭一个税务司倒不可怕,以前也有人去收税,只不过税务司再加上公检法,这才令人害怕啊!”
真正做主的其实不是税务司,而是公检法,如果没有公检法,那就是官府做主,那不还是跟以前一样。
赵文政道:“要说啊!司马君实的司法改革,比王介甫的新政更为可怕,更令人担忧的是,朝中现在很多官员,从反对新法,变成支持司法改革,比如富公,赵相公,他们都加入了公检法。”
赵相公就是指赵抃,赵抃已经担任东京汴梁的大庭长,赵抃本就是宰相,如今又要担任大庭长,用意非常明显,就是要开始取代开封府司法大权。
主要就是因为朝中有那么一批大臣,开始从内心支持司法改革,认为这才是最终的出路,不再是因为反对新政,才支持司法改革。
谢筠点点头道:“王介甫的新政,到底是以官员、政法为主,从目前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司法改革是以法为主。”
孟乾生道:“如果我们既反对新政,又反对司法改革,可能会首尾难顾,挑拨他们自相残杀,可官家始终会平衡局势,不如我们就全力支持新政,先打败司法改革再说。”
谢筠、赵文政犹豫片刻后,同时点点头。
这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法改革已经危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也就是权力。
王府。
“河中府能否成功,就看明年了。”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却面露担忧道:“可是恩师,如今朝中不少大臣加入公检法,他们都认为河中府的成功,在于司法改革,与新法无关,他们甚至认为该取消新政,全力普及公检法。”
“一派胡言。”
王安石当即怒斥道:“要没有我的免役法,能有它税务司吗?”
吕惠卿为难道:“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会严重想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士气。”
这免役法在京城大获成功,但人家议论的全都是税务司,没有多少人认为这个成功该归于新政。
这导致革新派的人,就感觉自己的努力,得不到认同,也得不到权力。
从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如果新法跟着公检法走,革新派的大多数官员,就得不到权力,人家跟着你王安石混,不但有理想,也渴望政绩。
王安石对此是心如明镜,他从未打算跟着司马光走,就那磨磨蹭蹭的性格,那得到何年何月,才能够将新法普及开来,突然问道:“差役法在东京东路,执行的如何?”
吕惠卿立刻道:“非常顺利,而且不利用商人来运输货物,且由官府直接雇人,其实要更加便宜一些,毕竟商人从中赚走大部分钱。”
王安石点点头,“明年让青苗法在东京东路试行,你亲自看着。”
吕惠卿忙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相国寺。
在一间厢房内,只见司马光盘腿坐在一尊佛前,正在诵经念佛。
吱呀一声,寒风袭来。
司马光回头一看,见识好友文彦博,脸上不免有些尴尬,“文公,你你怎来了?”
文彦博呵呵笑着。
司马光赶紧起身,拱手一礼,又问道:“文公何故发笑?”
文彦博呵呵道:“这要让王介甫看到,非得认为你这是求神保佑,定会笑掉大牙。”
司马光道:“他知道,我一直都有诵经念佛的习惯。”
文彦博笑道:“但是他应该没有见过,你在这大雪天,还上相国寺来诵经念佛。”
司马光瞧他眼中满是促狭之意,叹道:“我认为这太快了一点。公检法今年才去的,可明年就看得收成,关键关键公检法掌管的司法,可决定生死的却是财政,这不公平啊!”
文彦博道:“这能怪谁,只能怪张三,那几个官司,他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将官府的遮羞布扒得是干干净净,是赚足人心,这财政要出问题,他必然是要负全责的,到时河中府的官吏,肯定会将所有责任全部推给公检法。”
司马光道:“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吗?”
文彦博呵呵道:“求佛保佑。”
司马光脸一黑,“那文公还来打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