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坐了下去,瞧了眼张斐,你想弄这阴招,人家的抱怨跟他们两个的抱怨能是一回事吗?
张斐笑道:“我没有其他问题。”
赵拚再度看向李磊。
李磊稍稍皱眉,旋即表示也没有问题。
张斐站起身来,“恳请大庭长传桥营虞侯梁道深出庭作证。”
赵拚道:“传桥营虞侯梁道深。”
过得半响,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上得庭来,那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张斐问道:“梁虞侯,你在营里负责什么事务?”
梁道深道:“我是专门负责巡查和监察。”
“那你是否认识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
张斐将手引向胡长百和邱河。
梁道深点点头,“认识。胡长百、邱河。”
张斐道:“他们二人平时表现如何?”
梁道深道:“他们二人平时都非常努力,在咱营里也算是比较老实的。”
嗯?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李国忠、李磊的警惕之心。
同时,司马光他们也投来诧异的目光。包括胡长百和邱河都震惊地看着梁道深。
张斐问道:“你可有察觉出他们有不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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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道深摇摇头道:“完全没有。”
张斐道:“他们平时有没有抱怨朝廷吗?”
梁道深迟疑少许,道:“那得看怎么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梁道深道:“倘若劳役繁重,他们自也会对此抱怨。”
张斐道:“但这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梁道深道:“当然有关系,因为劳役都是朝廷安排的,他们要抱怨,肯定是抱怨朝廷,这是很正常的,那店里的酒保多送几趟酒,也会抱怨太辛苦,工钱还少。”
众人更是投来惊诧的目光。
在梁道深上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梁道深肯定是偏向皇城司的,不可能偏向几个厢兵,结果看着情形不像啊!
梁道深的回答,完全就是顺着张斐的话在说。
不过大臣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梁道深就是他们厢兵的顶头上司,下面的人扰乱军心,谤议朝政,甚至意图谋反,他这上司能不受到牵连吗?
如今检察院站出来,为两个厢兵申诉,他们肯定是支持检察院啊!
一旦被定罪,皇城司再来个扩大化,就是不死,也得被他们敲诈到倾家荡产,桥营上下肯定是支持检察院的。
李知恩也意识到这一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心里暗怒,你们这些武夫,真是目光短浅。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你营里的俸钱,我听第一证人说,常年发不足,不知是否?”
梁道深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这是因为招入伍的厢兵变得越来越多,但是财政却未有增长,这钱自然就少一些。”
张斐问道:“为什么厢兵会越来越多?”
梁道深道:“那是因为每年各地都会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天灾,导致一些百姓流离失所,但是官家素以仁政治天下,只能帮助这些难民从军营里找份活计,让他们渡过难关。”
王安石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张斐问道:“为何上个月又发足俸钱?”
梁道深道:“主要是上回听证会,官家得知原来劳役如此繁重,心有不忍,并且从内藏库拨出三十万贯来救济河北百姓,故此上面决定也给京城的河役发足俸钱。”
这马屁拍得,韩琦他们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显然都是有利于张斐的,只要将皇帝从中剥离出来,那检察院就要轻松许多啊!
张斐道:“以后还会发足俸钱吗?”
梁道深道:“不一定,倘若厢兵还在继续招人,每个人拿到手里的俸钱自然会越来越少的。”
张斐问道:“最近两三年,京畿地的河役是否繁重?”
梁道深点头道:“非常繁重,因为近几年在修汴河。”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桥营是专门修桥的,为何会去修河道?”
梁道深道:“这说是桥营,但其实我们营什么都干,这主要是根据上面的要求,如果工时较短,就会让我们的人去修理河道,亦或者漕运缺人,也会让我们的士兵去运送。”
张斐好奇道:“那岂不是会非常混乱?官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该修桥的人,结果跑去漕运,这桥谁来修?”
梁道深犹豫片刻道:“有些时候是会出现这种混乱。”
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张斐又问道:“你们营里的厢兵每月大概有几天休息?”
梁道深道:“最近比较少,具体我也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可有厢兵在因劳累而亡?”
梁道深点头道:“也是有的。”
张斐又问道:“是否有出现过无效工程,比如说,这月决定修座桥,但下个月又认为这桥不应该这么修,于是又给拆了。”
梁道深点头道:“也是有得。”
张斐继续问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这都是上面的决定的,我们只负责干活。”
张斐道:“要是完不成任务,会否受罚?”
梁道深道:“会的。”
张斐问道:“所以梁虞侯你们必须得督促他们完工,不惜日以继夜的干?”
梁道深道:“有时候会这样。”
张斐又道:“是否有士兵对上述这些事情抱怨,并且将矛头指向朝廷。”
梁道深道:“经常会有。”
张斐道:“这不会扰乱军心吗?”
梁道深道:“这在漕运、河道上是非常常见的,他们也会因此训斥他们,但我们更希望他们说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
张斐问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因为他们说出来,他们自己心里也舒服一些,上面也会重视,或安抚,或训斥,如果他们全都憋在心里,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能真会出事。”
“非常感谢梁虞侯能够出席作证。”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拚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这配合打得,很多人看不下去。
李磊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向梁道深问道:“梁虞侯,你可知胡长百和邱河被皇城司抓拿归案。”
“我反对。”
张斐道:“什么叫做捉拿归案,目前还未将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定罪,皇城司可没有判决权,对方这么询问,会导致别人认为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是有罪在身。”
赵拚道:“反对有效,辩方请注意措辞。”
“是。”
李磊立刻将“捉拿归案”换成“以谤议朝政的罪名逮捕”。
梁道深点点头道:“知道。”
李磊问道:“如果胡长百和邱河被定罪,梁虞侯认为自己会否因此受到调查和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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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对。”
屁股还未坐热的张斐又站起身来,“辩方是在诱导证人做供。”
李磊道:“我只是想问清楚,梁虞侯与此案的利益关系。”
“反对无效。”
赵拚摇摇头道。
张斐尴尬地挠挠头,然后坐了下去。
梁道深迟疑半响,道:“或许会。”
李磊道:“根据我们所查,倘若营里有士兵谤议朝政,扰乱军心,虞侯未有加以制止,反倒是被他人检举,虞侯十有八九也会受到调查和处罚的。梁虞侯是否认同?”
梁道深点点头。
李磊道:“所以梁虞侯你更希望胡长百和邱河不被定罪,这样对你更有利。”
“我反对。”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
程颐小声问道:“大庭长,为何张检控反对,那珥笔就坐了下去。”
赵拚笑道:“因为他知道老夫一定会判反对有效的。”
程颐又问道:“为何?”
赵拚道:“因为他只是拿着佐证在断定证人的行为举止,而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难道可能因此受罚,就一定会因此做违心的供词吗?二者是没有一个直接关系。”
程颐稍稍点头,又问道:“既然他知道这么问不对,为何还要问?”
赵拚道:“他只是在提醒老夫,以及在坐的所有人,此案与梁虞侯有利益牵扯,我们必须得仔细斟酌他的口供。”
程颐纳闷道:“可是大庭长方才又说没有确实证据?”
赵拚道:“但也没有确实证据,证明他并不会因为自身利益,做出有利于第一和第二证人的口供,除非检方提出确凿证据,否则的话,皇庭会有限度地参考梁虞侯的口供。”
程颐点点头,面色变得更加凝重,这公检法里面是真是大有文章啊!
如齐恢、苏轼、范纯仁他们为什么可以去外地上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天资聪颖,还是因为他们看过很多长官司,也很多人讨论过其中的诀窍。
庭审如战场,不是一本《宋刑统》,一本《孙子兵法》就能够解决问题。
等到张斐坐下来后,齐济便小声道:“那珥笔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三言两语,就令梁虞侯的供词大打折扣。”
张斐笑道:“我看是越来越笨了,毫无长进。”
王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笑吟吟道:“因为他已经掉入了我的圈套,你们不要忘记,我们不是在帮胡长百、邱河辩诉,而是要起诉皇城司,接下来才是我的表演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