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顿时是嘘声震天啊!
以前在这种场合,百姓都敢骂“狗官”,到底这法不责众,但他们不太敢骂皇城司,谁也不敢保证人群中就没有皇城司的人,万一遭受报复怎么办。
他们只能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赵拚是选择性喝口茶,并没有马上制止百姓,这是皇城司应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刘仁赞也真不愧是官场老司机,在这么短暂的时辰内,他就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这成也皇权,败也皇权。
他依仗着皇权有恃无恐,但此时此刻也是被皇权逼得认罪。
刘仁赞心里非常清楚,皇城司就只需要对皇帝负责,他们的生死完全掌控在皇帝手中,司法是无法惩罚他的。
所以他考虑任何事,必须从皇权出发。
如果他依旧一口就是咬定,胡长百、邱河就是有谋逆之心,甚至直接耍无赖,其实张斐也没有太多办法,总不能将他们的心挖出来,看看上面是否刻着“谋逆”二字。
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就足以证明,他们皇城司在工作中出现很大的疏忽,并没有维护好皇帝的利益,这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非常要命的,他们这么搞的话,皇帝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们。
然而,承认自己只是想立功,就是要否定胡长百、邱河存有谋反的意图,即便其中有屈打成招,但也并未违反皇城司的宗旨,因为未有伤及皇帝的利益,关键对方还是说了那些具有争议的话,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还是在维护了皇权。
而维护皇权,就适用于宁杀错,勿放过。
在这一点上,皇帝的想法跟赵拚的想法当然是不一样的。
赵拚在意的是公正,而皇帝在意的是忠诚。
......
王巩自知其中道理,不禁心生佩服,压低着声音,“张检控,方才可真是精彩啊!竟然逼得他自己主动承认,这...这可能是咱们唯一的胜算。”
张斐微微笑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此案他们要不主动承认的话,咱们是不可能能赢的,到底胡长百确实说过那番话。”
王巩直点头,“是是是!这......!”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关键张斐还表现的非常自信,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但其实他就只有一个机会。
“张检控,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追踪桥营士兵?”
一旁的齐济突然酸溜溜地问道。
说好的团队精神,结果自己又私下操作。
张斐将那份文案递过去,“这份文案,不是你写得吗?你还来问我。”
“我可没有......!”
齐济突然闭口,又瞧了眼那文案,指着张斐道:“原来你.....!”
“咳咳!”
张斐用眼神制止了他。
齐济顿时心有余悸道:“张检控,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万一方才刘仁赞拿出报告来,检察院可就相当尴尬了,因为检察院并没有做调查。
主要是张斐担心,自己若是调查的话,会打草惊蛇,到底皇城司的侦查能力不可小觑,故此他当初只是吩咐检察院照例调查,十分普通。
张斐笑道:“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没有调查其他人。”
王巩道:“张检控凭什么这般笃定?”
张斐道:“因为我查过相关的案件,如这种案件,要么就是扩大化,要么就是拿来立功,皇城司抓了胡长百、邱河已经好些了天了,可是连梁虞侯他们都没有调查过,显然就是后者,原因方才吴指挥使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王巩、齐济皆是稍稍点头。
这确实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从皇城司执行程序中找出漏洞来,然后以此翻盘。
那边李磊很是沮丧扶着额头,这种稳赢版的局面,竟然会被张斐逼得自己的雇主主动承认。
这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这时候,李国忠突然将自己的手帕放到他面前。
李磊定眼一看,但见手帕上写着一个“忠”字,他偏头看了眼李国忠。
李国忠道:“现在主要是保住咱们的雇主。”
李磊顿时明白过来。
这时,赵拚也问道:“辩方可有问题要问。”
“有!”
李磊下意识地举了下手。
李国忠见罢,道:“冷静下来,我早就与你说过,输给张检控,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要因此为丧失信心。”
“是!”
李磊立刻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又仔细回想方才对方的问话,过得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道:“刘公事。”
“啊?”
刘仁赞似乎已经陷入半绝望,对李磊他们也是不抱任何希望,他自己都承认了,那人家还怎么救他。
可抬头瞧了眼李磊,见李磊目光的中兀自充满信心,顿时心中又燃起希望来。
李磊问道:“在上午的时候,那梁虞侯曾说过,这营里时常有人抱怨,可是据我所知,皇城司之前并没有抓捕他们中任何人,我相信皇城司也应该听说过这些抱怨,那为什么这回又会突然捉拿胡长百和邱河?”
为什么这回突然捉拿胡长百和邱河?什么为什么?刘仁赞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凝目瞧向李磊,突然面露激动之色,咳得一声,“是...是的,我们皇城司当然也听到过营里有人抱怨,但我们皇城司可不会随便乱抓人,主要是因为这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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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机?”
李磊立刻问道:“刘公事此话是什么意思?”
刘仁赞沉吟少许,道:“其实主要是因为那场关于水兵逃役的听证会。”
李磊又问道:“这与听证会有何关系?”
刘仁赞道:“因为在那场听证会中,涉及到一些军营的话题,虽然圣上仁政治国,拿出数十万贯来贴补和赔偿,但是我们皇城司也是非常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个听证会来图谋不轨,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
于是,我们皇城司派出很多探子,这才有了此案,我们皇城司当然不希望将此案扩大化,而是希望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因为我们皇城司的职责与警署和检察院还是有所区别的,我们主要维护圣上,维护社稷安定,任何破坏安定的事情,我们就必须监管,且付诸行动。”
李磊是暗自松得一口气,“非常感谢刘公事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刘仁赞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请你们来真心不亏啊。
而司马光、吕公着等人则是充满鄙视地看着李磊和刘仁赞。
真是无耻!
李磊坐下之后,赵拚又看向张斐,张斐站起身来道:“我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李磊也表示没有问题要问了。
赵拚道:“既然控辩双方都没有问题要问,就先稍作休息,待会双方可以进行结案陈词。”
.....
“这珥笔还真是狡诈,竟然拿着效忠官家来做文章。”
王巩皱眉道。
张斐笑道:“算了!他们都已经他们放弃了这场官司,在努力的保命,我们也不能强求太多,以免得不偿失。”
齐济感慨道:“唉...就算咱们将他定罪,可咱们也无法处罚他们,弄到最后,还是要交给皇城司自行处置。”
这道理大家都知道,最终处置他们的还是皇帝,只要紧抱皇帝的大腿,那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司马光他们也趁着这个档口,在窃窃私语,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
目前来说,刘仁赞已经皇城司屈打成招的事实,这就是违法得,那么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怎么处罚刘仁赞。
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皇城司的,所以这就涉及到下一个问题,宰相与皇帝的博弈。
这事司法已经管不了了,因为规矩是如此,司法只能是根据规矩来判。
.....
稍作休息后,张斐率先站起身来,环目四顾,酝酿了一番情绪,才朗声说道:“关于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他们出身平凡,也只是侍卫马桥营中的两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士兵。
今年已经过半,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就只休息不到五天,而其余的时间,他们多半都是住在河道边上,每天五更天不到就得下河道干活,亦或者充当纤夫,拉过往船只,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
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们是常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很少能够拿到足额的俸钱,更别说什么奖赏。可他们仍旧将军营当成自己的家,始终不愿意离开,这是多么优秀的士兵。然而,他们就只是在酒兴上头的时候,随口抱怨了那么几句,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任何人都会对此抱怨。
我相信在坐各位,以及院外的观众,即便是在年节之时,那雇主送得礼物少了一点,都会抱怨上一整天。
然而,就是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抱怨,落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耳里,却成了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逆。而他们二人也成为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工具。
并且遭受到酷刑的折磨,倘若不认罪的话,可能今时今日就无法坐在这里,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而这一切。”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边的刘仁赞、李知恩等人,“都是皇城司所赐。正如刘公事自己所言,皇城司的职权是维护圣上,维护社稷安定,然而,他们却没有将士兵们的抱怨、困难及时告知圣上,引发朝廷的重视,想办法改善士兵们的生活环境。
反而是一心想着升官发财,且意图用酷刑,迫使两位优秀的士兵认罪,以此来杀鸡儆猴,堵住士兵们的嘴,但这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将士兵们对生活一点点抱怨,给堵成滔天之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