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旁侍立的来太医听见明帝提她的名字,便向着赵湘和沈芙拱了拱手,给了她们姐妹一个客气的微笑:“有劳两位小姐,咱们所要找的试药郎,年龄大小不限,但最好不要太小,小婴儿与成年男子药量不同,意义不大。另外两位记住,只要男子,不要女子,女男体质不同,对女子有用的药,对男子不一定有用。还有就是,不要找已经有身孕和刚刚诞育婴儿的孕夫产夫,孕夫产夫的体质也都特殊,万一药量有问题,孕夫还可能一尸两命,圣上不落忍。”
这话说得已经够细,透漏的信息也够多,赵湘略一思索就知道这多半是给慧卿沈知柔寻找试药的人,她略微有些诧异,沈知柔缠绵病榻,听说近来很不得宠,前两天六宫大封,沈知柔也没有晋位,那天宴席散去,她还和岳晔两个感慨了一番,说是沈慧卿之前那般盛宠,连她哥哥赵玉泽的风头都能抢了去,如今说失宠就失宠了,真是帝王心,变化快。谁想到明帝居然要给沈知柔寻找试药人,这看起来不像失宠的样子啊。
赵湘一边感慨,一边询问明帝道:“陛下是要给慧卿殿下试药?试什么药啊?慧卿殿下的药已经找到了吗?”
赵湘不知道御前护卫已经寻到药材的事,这事虽然算不上秘密,但因为尚未成功,明帝也没有到处宣扬。明帝怕宣扬出去,让那些御前护卫的夫郎误以为妻主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万一这药不能用,再想让御前护卫们接着寻找药材就比较困难了。
当然都到了找人试药的时候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明帝点点头,坦率承认,“御前护卫们找到了两株治疗心疾的药草,已经给狗狗用过,确认无毒,不过太医们说用量有讲究,得先找人试药才好把控药量。”
给狗狗试过,只能证明不是毒草,可不是毒草,也不见得就纯然无害,更何况连用量都不确定,想要弄清楚用量,就找人试药,慧卿殿下固然身份尊贵,可这试药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赵湘暗自腹诽,没有接旨。
沈芙开口了,“陛下,以人试药,有违我凰朝历代帝王仁爱苍生之美德吧?这事您同柳相国商量过吗?”
明帝蹙眉,赵湘和沈芙的反应,倒也不出她意料,这两个小姑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瞧着都是办不成什么大事的软糯妹子,但关键时刻也绝不会含糊,像这种于他人性命有碍的事情,她们两个要是径直应承下来,她倒要惊讶她们的见风使舵。
两个小妹子不是什么刚直不阿的好臣下,却也不会助主行恶。
虽然是两个小妹子占理,这件事却是明帝一定要做的,她经不起失去沈知柔的痛苦,哪怕这件事传出去会被朝臣指着鼻子骂,会被后人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她也要这么做。作为一名英明的帝王,她也耐着性子向赵沈两个解释:“有太医们看着,未必会有危险,就算真有危险,太医们医术高超,必能平安。”
沈芙并不买账,接着询问明帝:“若是不能平安呢?”
明帝咬牙,斥责沈芙:“柔儿可是你亲堂哥,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好?”
若是不能平安,这试药人自然性命不保,可是她家柔儿就能好到哪里去吗?纸里包不住火,到时候外廷一定会知道,她以后就别想再晋沈知柔的位分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芙同沈知柔虽然并不怎么亲,但再怎么样,沈知柔也是她亲堂哥,就连她的官职也是当初沈家祖父进宫看视沈知柔的时候,明帝才赏与的。虽然沈家报效朝廷,理所应当得到一份与顾家相等的待遇,但名义上,终究是明帝给沈知柔面子,沈芙不能够当场否认这一点。
而况,沈家祖父尚且健在,老人家对沈知柔是非常疼爱的,又觉得沈知柔是他们沈家在宫里唯一的奥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几年没少替沈知柔打听药材,滋补的膳品,时常往宫里,每回都是大几千地花银子。就连这个来太医,本是玉龙的太医,归顺凰朝之后,在秦梦菲和史燕梦的光环掩映下,丝毫不起眼,是沈家祖父打听到来太医擅长治疗心疾,让她沈芙拿了拜帖去拜会来太医,后来来太医被明帝指定成沈知柔的看诊太医,沈芙又替沈家祖父送了一份重礼过去,来太医家中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沈家都会随份子,有了这些,来太医才会如此费心。
于情于理,她沈芙都没有资格反对明帝这么做。
只是,沈芙看了一眼赵湘,郑重提议:“陛下对慧卿殿下情深义重,对沈家更是恩重如山,微臣和沈家上下,永远感激陛下天恩。只是,此事与湘姐无关,请陛下只让微臣一人去做。”
明帝沉默,沈芙这意思是要舍出自己保全赵湘,她倒是想同意,但沈芙自己能找到两个试药郎吗?沈芙只是个小妹子,沈家虽然对沈知柔的病情比较上心,但她之前从来没有听沈知柔说起过沈家亲友中有什么与他病情相仿的人,这回仓促去找,未必能找到。她之所以让赵湘也来,是因为赵家人脉广,赵湘背后还有岳飘,如果赵湘实在找不到,岳飘不会坐视不管的,岳飘做工部尚书这么多年,认识了不少地方士绅还认识了不少工匠,比起京城的娇贵男子,那些出身贫寒的地方工匠的家人,是最有可能过来做试药郎的。她实话实说:“你自己未必能找到。”
这样容易找骂的事自己还躲不掉了?赵湘郁闷地垮了脸色。
此时来太医在旁边插话了:“两位小姐也不必太过忧虑,试药人万一不幸,圣上自会厚赏其家人,一个男子,能为家人带来富贵,也算死得其所了。”
这话沈芙越发不爱听,男儿以自己的性命为家人带来好处,这好处又与男子何干呢?
明帝也觉得刺耳,但她此时不能驳斥来太医,只能补充道:“倘或不幸,朕除了厚赏其家人,还会赐予死者七品诰封,新春祭祀,亲为祭享,他永远都是朕的恩人。”
这也不能算很好的安排,再多的好处也不能收买人命,但沈芙毕竟是沈家人,没有立场再反对了,只能在心里打算,若是真的不幸,沈家自己拿一笔银子出来厚葬这不幸的人。而赵湘,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家里代代武将,她考虑问题,也更多的是武将想法,她见明帝把诰封和恩人的话都讲出来了,便起了一股忠义之心,觉得兵将们上战场杀敌也不过是为了封侯拜爵诰夫荫女,这男子能得这样的赏赐,便只当是为国阵亡了。
两个小妹子领下旨意,还未离开,明帝想到一条,立刻喊住二人叮嘱道:“此事莫让澄之和关卿知道,千万千万注意保密。”
赵湘和沈芙是办事的人,明白事情泄漏她俩一定会被御史弹劾,自然是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两个一起点头,神色凝重,“请陛下放心,也请陛下与微臣二人一起保守秘密。”
明帝点点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只希望这件事能够传得慢一点,传到江澄和关鸣鸾耳朵里的时候,沈知柔已经服过药了。她不怕朝臣知晓后指着鼻子骂她,也不怕后世史书上给她记上一笔。只要沈知柔能够活下去,她怎么被人指着鼻子骂,她也不后悔,比起后世的虚名,她更想要沈知柔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若是江澄和关鸣鸾知道了,他俩多半会联起手来,一个左相,一个刑部尚书,联手同她抗争,这事就做不成了。
她明白她早晚会看见江澄之那双清润的眸子中透出失望来,但她希望这失望是在成功之后。
无独有偶,此时顾琼坐在体仁堂的后院,让尚然兮给他诊脉,尚然兮也正在叮嘱顾琼千万别让江澄知道。
“恭喜怡君殿下,虽然还不大明晰,但从脉象看,多半已经怀上小公主了。请殿下再过几日过来确认一下,另外还请殿下千万记得守口如瓶,莫让人知晓是我帮了殿下,尤其莫对澄之讲。”
盼了好久的喜讯终于听到了,顾琼心花怒放,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好半晌,他方才激动地拉着尚然兮的手拼命点头:“我会的,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陛下的。”
尚然兮见他激动之下没明白重点,便又重复了一遍:“也请殿下记得不要告诉澄之,就算是陛下知晓了,也不能让澄之知晓。”
顾琼被巨大的喜悦占据了头脑,哪里能够细细分辨尚然兮的话,他只点头:“本宫记住了,你放心,呜呜呜,本宫终于要有公主了!呜呜呜,本宫等得太久了!”
话音未落,珠泪双流。可怜他丙戌年入宫,到今年已经是第九年,才终于怀上了一位公主。
“你说本宫何时让陛下知晓喜讯的好?”哭着哭着,他又想起来虽然实情不能让明帝知晓,但这喜讯他得告诉明帝的,他这公主当然不能偷偷地生。
尚然兮却是早已考虑过时间问题了,他胸有成竹地嘱咐顾怡君:“听说朝廷的律算科初六下午发榜,请怡君殿下在初六中午陛下午膳之际宣召太医。一日之内,朝廷得才后宫得女,双喜临门,陛下和文武百官必然不会疑惑。”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江澄下午知道了,明帝中午已经得到了喜讯,公布出去了,朝廷上下一片喜气洋溢,江澄也不能够在这样的喜庆中,公然找他的麻烦,只要能多拖一阵子,他这个以药物帮助男子孕女的实验,就能够多进行一段时间。
尚然兮这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顾琼并没有深刻领会,但他此时对尚然兮已经十分信服,当下点头答应,“好,本宫就按你说的时间,四月初六,让陛下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