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眼底的怒火稍稍冷却了一些,冷觑着他说道:“是么?朕六岁时便开始听宫中礼乐,耳朵可不是一般的灵验,那你就试将演来,倘若我在其中听得一丁点儿的哀声,你就等着流放岭南吧。”
“喏!”
李嗣业后退三步,站在了四面大鼓面前,回头看了看握着鼓槌的鼓手们,他们满面惊慌胆惧之色,是被刚才的一幕吓怕了。老乐师横持着竹笛手指微微颤抖,就连一向安之若素的道柔,脸色也白得像纸抬头看着他。
他对他们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不必害怕,你们自己知道这曲子,只要成功完成整它便可。
安禄山双手端着酒盏遮挡住面部暗笑,怎么可能,这唢呐他从小听到大,本身发出的音调是低沉的,你就算玩的花活再多,如何能改掉它的基调。死路一条还要挣扎,简直如同那在案板上翻腾的鲫鱼。
李嗣业将竖起三根手指举过头顶,心中默数着掰了下来。
“一,二,三。”
“咚……”四面鼓声同时响起,短暂如闷雷击打在众人心头上。
“咚、咚、咚。”鼓声的停顿由慢到快,沉稳的节奏震荡在花萼楼的每一个角落,李隆基盯着大鼓略微舒展了眉头,这是战鼓激荡的前奏。
琵琶声在鼓声的间歇中跳跃,节奏简略明快,逐渐向前跳动,众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曲调。
李嗣业平端起了唢呐,透亮高亢的音调如无数支利箭从喇叭口射出,穿透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中,如同翻滚的浪潮,如同掠过松林的清风,气势昂扬直冲青天。
李隆基瞪大了眼睛,又舒展了额头,头顶幞头内的白丝仿佛要挣脱束缚冲天而起,仿佛身体中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随着唢呐在躁动,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他曾率御林军进行唐隆政变诛杀韦氏与安乐公主,从她们手中夺回了岌岌可危的大唐,又除掉了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真正执掌了大权。先天二年,他在骊山脚下调集二十万大军进行阅兵,当时战鼓擂动,旌旗蔽日,他意气风发欲重整大唐河山,这一曲何尝不是在回到昔日阅兵之时。
好一曲将军令,与我梨园教坊中的那一支略有不同,这一支更加雄壮激昂直击人心!鲲鹏展翅九万里,激雄心可覆四海。
唢呐曲响起的一瞬间,安禄山便攥紧了手中的酒盏,忘记了要针对李嗣业的事情。仿佛全身的热血都在沿着心脏逆流至他肥胖的头部,心底的愿望也愈发清晰明亮。他为了某一个目标,已经畏缩苟且了半辈子,但他从未忘记过。想他出身微末,贫穷到以贩羊为生,机缘巧合入得军中,一路小心翼翼向上攀爬,所为的不过是想高高在上站在权力的顶峰,这不该是男儿所追求的吗?
就算他此时未能达到某个终极目标,有了现在的成就也值。这李嗣业真是厉害,竟然能够创造出如此激昂之音,可见其志不在小,
在座的节度使们挺直了腰背正襟危坐,每个人都雄心勃发,恨不得此刻就带兵上阵,与那吐蕃强敌一番厮杀,直入逻些城。
李嗣业依旧双手攥着唢呐,吹奏出摧枯拉朽的强音,它今日的横空出世,宛若盖世流氓,盖过了大鼓,盖过了秦筝,甚至是强有力地钻入到在场众将耳朵里,不讲理地将他们之前所听到的乐曲驱赶走,只留下这天宝七载的最强音。
鼓声停歇,笛声落幕,李嗣业放下了手中的唢呐,它的余韵依然在这花萼楼的大殿中飘荡,仿佛要将这殿楼的屋顶给掀掉。众人皆跪坐沉默不动,双目中带着按耐不住的敬意,望向站立在原地,提着唢呐微微喘息的李嗣业。
这是龙虎聚会之音,恰当其时,与它相比,所谓的阳光三叠,大阵乐仿佛也变成了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