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穿着轻薄的黄绸衣端坐在帷幔飘飞的二楼殿宇中,脖子上的疮疤使得他不敢穿硬质的衣衫,就算被丝绢给摩擦到,也是一阵阵地疼痛。
几个刚刚挨了鞭子的妃子,裹着半露的襦裙赤脚从地上跑出来,她们神色慌张,如同在逃避怪兽。
安守忠恐惧之余还能够把淫邪的目光在妃子们的身上巡梭几眼,看来还是惊吓不够重,他们闯过宫殿上方落下来的飘荡纱帐,随着门窗吹进来的穿堂风,这些黄色的白色的纱帐如同风帆鼓起,安禄山肥胖的身影就在这中间若隐若现。本来该是一副唯美的画卷,但因为他的存在而阴郁诡魅。
他端正地坐在床榻上,阴翳的眼白占据了很大空间,瞳孔看起来很是模糊,脸上的肌肉狰狞地抽动着。
安守忠领着兄弟几十远远地跪趴在地上,高声呼喊道:“孩儿安守忠参见圣武皇帝陛下,恭祝陛下寿与天齐,千秋万载!”
“你这个狗东西,赶紧上前来让我看见你!”
安守忠的手臂弯颤抖了一下,神色惊疑地往前爬了几步。
“再往前爬!快点!”
他又爬了几步,距离安禄山已经不足三丈,对方睁大空洞泛白的眼珠,在虚无的空中来回瞪视着,丝毫看不见跪在下方的安守忠。
“赶紧上前来,信不信我抽死你!”
他慌忙上前来趴在了安禄山脚下,安胖子伸出手掌来摸住他的头,然后另一只手悄悄地从后背摸出一根蹀躞皮带,朝着安守忠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安守忠跪在地上硬受,口中连连叫着:“义父饶命,陛下饶命。饶命……”
安禄山脸上毫无波动,站起身来暴躁地挥动着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他的身上。安守忠实在忍耐不住,心说自己真傻,怎么就不知道跑呢?反正这老小子已经瞎了。
他一个翻滚躲闪开去,口中还假装哎呀地喊疼,但安禄山只是眼盲而非耳聋,且这皮带抽到肉上和抽到地板上完全是两个感觉,他怎么会区分不出来,顿时气急败坏地喊骂道:“你个畜生东西,给我滚出来,让老子好好鞭挞你一顿,才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他竖起耳朵倾听,几个义子跪在下方被吓得气息不匀,霎时暴露了目标所在,安禄山立刻提着鞭子奔了过去,对着他们连番进行鞭打,几个义子慌忙效仿安守忠夺路而逃,在偌大的殿宇中来回逃窜。
“还敢跑!我抽死你们这些畜生,把我的家当都败光了!”
安禄山脚下不停步,生硬地转着脖颈用耳朵分辨方向,殿内空空如也没有能阻挡他的东西,只有那些纱帐被他肥壮的身躯一一踩落在脚下,在这场华丽的捉迷藏游戏中,义子们总能被他的鞭子寻找到,鞭声落下时哭爹喊娘声音此起披伏。宦官李猪儿双手交叠腹部站在楼梯口,脸上抽动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但安禄山即将接近楼梯口时,他又恐惧地蹲下来抱住头。生怕被这波余怒给波及到。
安禄山累得气喘吁吁,肚子里的火气也差不多消散了,提着皮鞭坐回到床榻上,鼻孔里喷气说道:“老子气消了,都滚过来吧。”
众人显然不敢相信他的话,立着身体屏息都把头扭到这边观望,安禄山也没有再说话,双手托着膝盖金刀大马地坐着,辫发垂在脸前眼孔呆滞,看上去甚是孤独。
安守忠这才亦步亦趋地缓缓上前,连跪地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颤抖着声音道:“义父。”
安禄山抬头目视空中,声音低沉地说道:“你们都给我去新安大营,找崔乾佑和向润客点卯,反攻陕郡你们要给我当马前卒,排头兵!”
安守忠心中存疑,如今驻守在洛阳的兵力不足以对付驻守在李嗣业和郭子仪所部,史思明带兵下河南相助还差不多。但他不敢忤逆义父的意见,只好叉手应喏,与众兄弟缓缓退出了广达楼。
中书令严庄刚才捂着脖子从广达楼里出来,正是因为劝谏安禄山弃洛阳而退守相州邺城,才被暴怒的安抽打了一顿鞭子。
他如今正坐在东宫太子安庆绪的正殿内,口气抱怨地说道:“如今他因疾病生疮疤,性情暴躁,动辄鞭挞我们这些臣子,明知敌军刚刚收复长安势头正劲,却要凭一时怒气与敌军硬抗。
安庆绪手捏着跌打油涂抹额头上的伤痕,一边无奈地说道:“他这是要给他的五千义子曳落河报仇,可惜天不遂人愿,让我们碰到李嗣业这样的对手。他起兵之前就与李嗣业势均力敌,如今被他灭掉一半人马,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就让崔乾佑打吧,不输掉这一场他是不会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