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辛劳半生,如今还在征战奔波,不知你还能征战多久?”
李嗣业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怅然说道:“孔夫子说过生无所息,人生这一辈子从生到死都在奔波操劳中渡过,安歇下来反而是一件坏事,若是有一天我死在马上,也不会觉得奇怪。”
李泌又摇头问道:“太尉熟读史册,知晓兴替,以你的直觉和敏锐不会察觉不出来,大唐并非气数已尽。你为何还要逆气数而行,你可知道你最终将留骂名于后世,与安禄山和史思明成为一丘之貉?”
李嗣业嘿笑了一声道:“你知晓道家阴阳术数,那么我倒要反问你这位世外高人一句,难道说气数就是一成不变的吗?难道不会因为皇帝的昏庸、朝廷的腐朽而产生变化?上皇李隆基自改元天宝起,大唐已经从繁盛的顶峰开始走下坡路了。从天宝至今已满十九年,这十九年来奸相当道、排除异己,断绝边将入相之路,使得藩镇将领阶层固化,形成可以与朝廷对抗的小团体。而在朝中权贵日腐化,日日歌舞升平,而这些都是败亡的征兆。”
“李亨因昔日命运多舛而多疑,登位之后内疑群臣,外疑将领,重用阉宦,设立察事厅子,对群臣和大将家属进行监视,将在外而生疑心,多次用宦官制约将权,致使两京迟迟无法收复,又逼反大将致使上下离心。这哪一桩那一件不是失德之举。两代帝王犯下的错误,难道还不至于使大唐气数消散吗?”
李泌摇摇头说道:“不管你是否承认,开元盛世过去才区区几十年,昔日天下之繁盛乃是千年来未有之巅峰,大唐的人心尚未尽失,你欲行叛逆天下百姓不会支持。”
“开元盛世为何会早早结束,不就是因为人治而怠政,法制消弭?谁说我现在要代唐而自立,我要做的事情你不会想象,而现在我也不过是想带领河西的士卒们回归河西,欲借关中这条道走一走。”
李泌终于把话题引到了他的方向,将拂尘搭在了肩头上说道:“既然你无意代唐,又无意夺取关中,何不另换一条道路行进,出河东远上朔方、河套,再前往陇右进发兰州,避开关中这条敏感地带。这样既可以让朝廷相信你并非居心不良,双方也免除了一场大战,不必白白牺牲太多性命。为此陛下愿意加封你为朔方陇右节度使,撤出所有驻扎在朔方的军队,给你的西进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走廊,如何?”
李嗣业慨然笑道:“从关中到箫关,再到兰州,西入凉州才是一片坦途,我有这样顺畅的路可走,为何还要翻越吕梁西出河套,沿着黄土高原走上那么一遭,士气再强盛的部队也会跑散了。”
“那也实在没有办法,这是陛下唯一能够接受的道路,只要能守住关中这一片王化之地,陛下他愿意做出最大的妥协。”
“是吗?妥协。我也可以说我自己妥协,忍住把长安城夺在手中的欲望。我已经夺取实实在在的胜利,还能够在这儿听你说这些,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不,不,你没有让步,你所有的要求都在你的预想之内,你根本还是想进关中入长安,去经营你那虚幻缥的王道霸业。作为昔日的老朋友我要忠告你,大唐的人心尚尽失之前,你李嗣业的威望尚未到达顶峰之前,你根本在关中留不住,你也承受不起这块王霸之地。”
李嗣业突兀地笑了起来:“看来不止皇帝不相信我不会进长安,就连你也不相信,那我就没有什么办法了。我提出的条件只有两个,其一,我必须从关中出陇右,第二,这次起兵我打的是清君侧,诛杀阉人的旗号,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宦官必须杀,否则我名不正言不顺,这义举也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李泌感觉到莫大的讽刺,他的造反怎么能成为义举?这事情根本没得商量,皇帝李亨那里第一条就通过不了,更别说还要逼他杀掉他的真正信任的一批人,这帮太监才是他控制内外朝的工具。
他将拂尘搭在手臂上站了起来,走到府邸正堂的大门口,转过身来说道:“此事我希望你要考虑清楚,关乎天下,关乎你个人的声名。若是选择错误,天下将永无宁日,你也将永远沦为王莽,侯景,安禄山之流,将永远受到世人的唾骂。”
他甩动着拂尘带着童子踏出了蒲州刺史府的府邸,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