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恩已经猜到了汤文的意思,他朝着汤文摇了摇头,“很可惜的是,你不行。”
“为什么?”汤文一下就急了,“为什么我不可以?凭什么啊?”
“你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被送到医院里来的?”孙立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防护服,“鼠疫,你感染了鼠疫。感染患者是绝对不能捐赠器官的。”
处于被感染状态的人,是绝对不能接受或者进行器官捐赠的。这个理由也很简单直接——为了保证移植后的器官存活,接受了器官的患者需要长时间服用免疫抑制药物,以防排异反应发生。哪怕是母子之间的活体肝移植也一样。
汤文体内的鼠疫耶尔森菌还没有被完全消灭干净,候慧英也是同样的情况。在这种条件下进行移植,要么浪费掉汤文捐赠出的肝脏,要么候慧英因为免疫系统抑制而死于鼠疫。这种和杀人没什么区别的手术,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医生都不会做的。
看着顿时委顿下去的汤文,孙立恩叹了口气劝道,“你现在不要想这么多,赶紧把自己的病治好才是真的——你要捐肝,至少要保证自己捐出来的肝脏不会再让你妈生病吧?”
孙立恩也猜的到,这大概是汤文在压力下能想到的唯一一条能救自己母亲一命的方法。暂且不论这个方法是否真的有用,但至少这种念头本身就代表了汤文的决心。这一点对于医生们来说也非常重要——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积极建议医生切开自己的肚子,从里面挖出半个肝脏捐赠给自己的母亲的。
这个和孝顺与否没有什么关系,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和胆略无关。人总是处于担忧和恐惧中的。而对于这些担忧和恐惧,有些人会选择直面对抗,有些人则选择避开不谈。这并不可耻,这只是人类这一族群中不同个体所表现出的差异性。就像是不同的人对于阿托品的反应不同一样。
拒绝不可耻,而主动提出,则显得英勇无比。孙立恩拍了拍汤文的肩膀,认真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不要着急。”
“那能不能……”汤文忽然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假设,“把我妈的血液输入到我身体里来,然后用我的肝脏替她过滤废物?活人的肝脏总是要比人造肝好用的吧?”
孙立恩差点一口口水喷在了P4防护服的面罩上,“你这都是从哪儿想出来的馊主意?”
“馊主意?”汤文看上去有些不解,也有些生气,“这主意有什么不行的?我和我妈都是O型血……”
“首先,你和你妈的血液绝对不能直接互相输注。尤其是你不能给你妈输血。”孙立恩叹了口气,开始向汤文科普起了相关输血知识。“你的血液里是含有淋巴细胞的。你体内的这些淋巴细胞不会被你母亲身体里的免疫系统识别成抗原。因此它们会在你母亲的身体里居住下来,然后开始大量繁殖,最后反客为主,对你母亲的消化系统和造血系统进行攻击。”孙立恩打了个比方,“这个过程有点鹊巢鸠占的意思。不过这个结果要危险的多。亲属间输血很容易引发移植物抗宿主病(GVHD)。而一旦引发了这种疾病,死亡率在九成左右——这可比肝衰竭甚至比鼠疫厉害多了。”
“可我看电视剧上经常这么演……”汤文还想争辩两句,“输血而已,其他人的血液输入到人体内就没这种风险了么?”
孙立恩苦着脸叹了口气,“电视剧上爱这么演,我也没办法呀。他们演错了无非被我们这群当医生的骂两句。可我们要是跟着他们做,那就是要出人命的。”他继续道,“移植物抗宿主病是最严重的输血并发症之一。没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输血,也有可能引发,但概率很低,大概只有0.1%左右。有亲缘关系的人,输血风险会猛地提高十几二十倍。就算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们必须在直系亲属之间输血,也得先用辐射源对血液进行辐照,杀灭里面的淋巴细胞后再输血。”
孙立恩看着汤文的脸,认真道,“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办法没有试过,你不要太焦虑,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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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在会议室里,听到了孙立恩汇报的吴友谦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人工替代肝脏治疗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手段,至于家属有捐赠肝脏的意愿——是好事,但还没到这一步。”
“我也是这么想的。”孙立恩点了点头,从P4防护服里钻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不过毕竟连续三天都被困在洁净室里,自己的父母都陷入昏迷,母亲情况尤其严重……我觉得我们应该对汤文进行一下心理干预。再这么下去,他可能承受不住。”
“这孩子年纪也不大。”吴友谦点了点头,“是应该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他点了点面前的桌子,“把候慧英放到肝移植名单上吧,时间能抢一点是一点——要是有肝源的时候她的鼠疫还没有被彻底清除,那就放弃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