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彭伟发的抢救失败,让孙立恩的情绪非常不好。几个小时前那个对着手机哭诉着“永别了老公”的阿姨,就像是梦魇一样,始终萦绕在孙立恩的脑海里。他带着队伍来到云鹤传染病院已经两天了。所有的患者症状都没有好转,甚至还送走了三名患者。刚来的那天送走的两个患者,还可以说是因为刚刚接手病房而不太熟悉情况。但……彭大叔从孙立恩接管北五区的那天开始,就是所有医生们高度关注甚至可以说是“重点盯防”的患者之一。在决定建立临时ICU后,彭大叔也被转了进去。
但就算是这样,孙立恩他们仍然没有办法阻止患者落入死亡的深渊。除了ECMO以外,他们已经穷尽了一切手段。
就算有状态栏的帮助,就算有很多专家的共同协助,就算有抢救小组的医生们在体力衰竭的边缘持续五十分钟的救治……但还是没有用。
彭大叔死了,死在发病后的第十六天凌晨,死在了大年初二。他的人生,被新型冠状病毒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寒冷的清晨。
自己受到了巨大打击,孙立恩却不能表现出来。他现在是一个科室的大主任,是一只医疗队的领队,是负责治疗四十七名患者的最高级别医生。是上百名从宋安省千里迢迢赶到云鹤支援,和疫情正面作战的医护人员的主心骨、定心丸、顶梁柱。
所有人都可以沮丧,都可以失落,唯独孙立恩不行。他还要为其他同事们加油鼓劲,让他们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去救治剩下的患者。
“完成书面工作之后就准备出舱吧。”孙立恩看了看时间后在对讲机里说道,“今天没能在里面陪着大家一起干活,你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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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吕志民主任所带领的小组交接过后,孙立恩和其他组员回到了酒店里。刚刚忙了一个通宵,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但决定去食堂吃饭的人不多,更多的医生们选择先回屋洗澡睡上一觉——餐厅保证24小时都有热菜热汤供应,这倒方便了刚下夜班的医生们。
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去餐厅选了些食物。两个人分别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草草对付了两口之后,胡佳就不得不和孙立恩暂时告别了——按照现在的防疫规定,所有医疗队的队员都必须单独就餐,单独居住。哪怕是夫妻,也必须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一个人睡双人床。
这样的安排当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所有医护人员都能理解这个安排的意义。这个规定是为了保护医生,也是为了保护所有人。
当然,孙立恩也没想着和自家女朋友一起黏糊黏糊亲热亲热。现在他既没有这个心情,也没有这个力气。如果情况允许,他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可能是搂着胡佳稳稳当当睡上一觉。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现在来到云鹤每天自己一个人睡双人床,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孙立恩先是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本子,然后开始写起了记录。
“患者死亡前,外周血淋巴细胞含量低下,辅助性T细胞绝对值低,提示患者免疫系统可能遭到抑制……”
医学,是一门建立在无数个体悲哀之上的希望的科学。人的死亡最终都无法避免,但……孙立恩希望,至少让患者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一些。
但光凭孙立恩自己,很难对于这样一种新型疾病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判断。为此,孙立恩请吕主任帮忙把彭伟发的所有检查报告都扫描了一份发了过来。然后将自己认为需要关注的内容截图,发给了还在宁远镇守后方的帕斯卡尔博士。
“我怀疑患者的淋巴细胞降低是因为大量使用激素。”孙立恩在微信里向帕斯卡尔博士提问道,“由于淋巴细胞和巨噬细胞减少,肺部的吞噬作用降低,导致大量已经被感染,并且被Tc细胞杀死的细胞和细胞残骸无法被清除——所以肺部的情况迅速恶化导致。”
“有可能,但是没有证据。”帕斯卡尔博士迅速回了一段语音,然后问道,“你现在还想顺便搞搞科研?”
“科研是指引临床工作的手段和方法。”孙立恩答道,“但是我现在顾不上。给你发消息,是我想咨询一下这个问题——在人体吞噬清除功能衰弱的时候,想要阻止免疫系统过度反应,导致不可逆的器官损伤……除了使用糖皮质激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那就只能从炎症标志物上下手了。”帕斯卡尔博士那边过了十来分钟后才回复道,“你需要一种能够精确抑制或者减少Tc(细胞毒性T淋巴细胞)细胞增殖,但不会对Th(辅助性T细胞)细胞造成过多影响的药物。”
“是的。”孙立恩追问道,“你有什么建议么?”
“这算超范围用药,而且这样的用法目前缺乏证据和依据——就连一个支撑的猜想都没有。”帕斯卡尔博士劝道,“我建议你再等等,至少要有相关证据,证明患者肺部内的吞噬清除功能衰弱……”
这段语音孙立恩没有听完,“老帕,我手头的患者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证据,我们会想办法自己找,你先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手段?”
“手段是有的。”帕斯卡尔叹了口气道,“在有充分证据,证明不可逆的器官损伤和吞噬清除功能密切相关之后,你可以考虑给患者用点托珠单抗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