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恩提到的“令人不怎么舒适的手段”,在临床上有一个专门的说法叫做“肛管排气术”。这是一种用于排出肠道内部挤压气体,缓解患者腹胀的简单……以及直接手段。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而言,被一根长约15~18厘米的硬质管侵入到直肠内都不会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不论性取向,在一个有两名清醒的病友的房间内,哪怕有屏风作为遮挡,但被三名穿着防护服带着胶皮手套的人使用这种手段进行辅助排气,这种体验远称不上“舒适”。
事实上,对于一名正常的成年人而言,维持对于排泄器官的控制和隐私的排泄行为本身就是组成尊严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
让人虚弱到无法下床的疾病夺走了第二项,而现在,第一项也被医疗行为而泯灭。孙立恩甚至不需要去看状态栏,就能知道这位凭借自己的苦干实干,在云鹤这座千万人口级别城市为自己和家人买下一套大房子的钱大哥,现在的心里有多不舒服。
但这种令人自尊受损的行为确实是必须的医疗举动。钱大哥目前的腹内压大约在40左右,大量的气体已经造成了很严重的阻塞。而这种阻塞如果持续下去,和他已经出现的第一期AGI一起,钱国建的身体——尤其是他的消化系统——将会迅速崩溃。缺乏蠕动的肠道会开始出现血栓,而血栓则会阻塞血液向黏膜和肠道供血。缺乏供血的器官会快速坏死,并且和肠道内部的细菌们一起,开始侵袭周围的所有器官。
在这种情况发生后大约一天之内,医生们就必须开始考虑要通过手术切除钱大哥多少米的肠道了。而一旦患者和家属因为种种原因犹豫了是否要进行手术,又或者因为各种原因,医生们没有及时切除这段肠道……那么接下来,钱大哥的生命就会开始以分钟为单位进行倒数。并且在比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时间更短的时间内进入终结阶段。
为了拯救患者的生命,短时间内牺牲他的尊严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选择。在整个北五区的病区之中,能够自行下床并且解决个人排泄需求的患者仅有十一人。剩下的三十六人中,除去八名完全无法动弹的重症患者以外,剩下的二十八人全部都需要在床上解决个人排泄问题。他们的选择不多,要么直接拉在床上然后等待护士们帮忙清理,要么请护士们帮忙放好卧床大便器,然后任由护士们操作,一边祈祷着不要拉自己一身。
这很难过,不少患者一开始甚至会因此拒绝进食。尿袋或许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无法解决另一部分。而要阻止这些患者因为肠道损伤而感染并且最终死于自己肠道中的细菌,早期给与肠道内营养是一件非常重要且有意义的医疗手段。
所以,医生们不光不能为了照顾患者自尊而让他们停止进食。仅凭医生们向患者血管中注射的营养药剂,维持成年人的平常热量需求都很困难。要让这些处于严重感染和创伤,身体处于高度应激状态的患者要光凭静脉注射维持生命,同时医生们还要兼顾治疗和平衡输入输出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严格监控输入输出量。而患者们的肾脏多少都受到了损伤,他们维持自身出入量的能力大幅受限。医生们为他们注射一点点治疗药物,都需要仔细考量,并且认真琢磨是使用腹膜透析术又或者干脆上CRRT或直接进行透析。在这种情况下,要为一名病人给与最少每天3000大卡的热量,意味着需要向他们的体内注射2500毫升的肠外营养液。
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现在整个北五区中,患者平均能够耐受的滴注速度约为每分钟45滴,也就是每小时180毫升。就算不考虑患者自然水代谢速度,完全使用透析设备析出他们体内的水分,24小时内不间断进行静脉输入的上限也仅有4320毫升。
如果要完全依赖肠外营养液为患者提供足够的热量,那么每天留给医生们使用药物的空窗就仅剩下1820毫升。而现在每天需要为患者使用的抗病毒药物、免疫增强药剂、预防感染而使用的抗生素和激素以及其他药品总量大约在2000毫升以上。
这个窗口根本无法覆盖患者所需,如果要照顾到患者的“自尊”,那医生们就必须在“缓慢饿死病人”和“无法给与足够治疗量药物”之间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让患者的自尊受到一些小小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