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时间的治疗之后,刘连志原本已经到了可以脱离ECMO,依靠正压呼吸机和自己呼吸的地步。但这样的情况仅仅持续了三天,今天晚上七点多钟,刘连志突然失去了意识。指脉氧数据跌到了79%,而无论呼吸机如何调整参数,这个血氧饱和度就是起不来。
更要命的是,由于判断刘连志情况已经出现了巨大好转,北湖医院的ECMO被转给了其他病人使用,现在刘连志根本就没有ECMO可以用。
孙立恩拿着电话猛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现在叫人,带上E……CMO过去!”他说话说的实在是太快,以至于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不用了。”宋文沉默了一会说道,“刚刚做了床旁CT,老刘的肺上都是纤维化……现在上ECMO已经没有意义了。”
“怎么没意义呢?”孙立恩反问道,“现在上ECMO,至少还能再拖一拖,万一有移植的肺源,直接上移植不就行了?”
全国最好的肺外科医院的领头人,号称“中国肺移植第一人”的陈教授现在就在云鹤,如果能够为刘连志找到合适的肺源,那解决肺纤维化的方案就有了。虽然移植的器官不可能比得上原有器官,但这至少是一个能让人活下来的机会。
“时间已经太长了。”宋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涩,“就算你现在带着器官带着手术团队过来,手术也没有意义。老刘还没有转阴,他缺氧的时间太久。”
孙立恩颓然的放下了手机。
用尽方法,倾尽手段,却留不住一个病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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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挂掉电话之后,也叹了口气。
她很清楚,作为一个病人,刘连志的情况一开始究竟有多棘手。他的炎症风暴不是由白介素-6介导的、他的病程进展极快而且病程漫长、他对康复者血清和其他抗病毒药物的反应都不好……刘连志几乎对所有现有的治疗方案都反应不佳。而他自己的身体底子又不是很好。这么一折腾,刘连志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破破烂烂的木头船——浮在水上属于奇迹,沉下去才是正常情况。
但这种感触并不能帮助参与救治的医生们有多少“安慰”,他们只会更加难过——明明之前的碎木板都能浮在水上,怎么拼成船的样子了之后反而就沉了呢?
对刘连志的抢救还在继续,但毫无疑问……这样的抢救不会有任何值得期待的结果。现在的抢救,更像是参与抢救的医生们在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内心。
我们救不回刘院长,但至少能让他在临走之前……得到和其他患者同等的待遇。不过,胸外按压就算了。刘连志现在的情况,就算通过胸外按压把心跳压回来了,也无法改变之后的情况。
而且……胸外按压可疼了。左右人都是要走的,至少让刘院长走的时候稍微……稍微轻松一点吧。
宋文穿着洗手服站在绿区,透过监护仪看着正在忙碌抢救的同事们,再次微微叹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闭眼沉默了几秒后,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小蔡,我跟你说个事儿……”宋文的声音很苦涩,“老刘可能不行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是玻璃杯子掉在地上,摔出一地晶莹的声音仍然清楚无误的传到了宋文的耳朵里。
“宋姐,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电话那头的蔡慧萍用带着哭腔和一丝侥幸的语气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我没听清楚。”
“刘院长可能不行了。”宋文不得不把这个残忍的消息再重复了一遍,“刘院长的血氧饱和度半个小时前突然掉了下来,我们用尽了所有手段,但是仍然没能扭转局面。”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你现在能过来就来一趟吧。”宋文等着哭声稍微平静了一点,然后说道,“下面我让人给你留门,现在进来,还能再和老刘见一面。”
不管重复多少次,向家属通报患者的死讯……永远是最令人心里难受的事儿。但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干才行。
至少现在打了电话,蔡慧萍还能和刘院长再见上最后一面。这已经是整个疫情过程中,医生们所能享受到的最大的“特殊待遇”了。
其他患者无法见到患病亲人的最后一面,那些病亡患者都是在过世后,直接由医务人员换上他们平常的衣服后送到太平间,然后把人交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让这些工作人员代替患者家属,陪着患者们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
但身为医务人员,身为熟练掌握了防护服穿脱注意事项和技巧的蔡慧萍,可以穿上防护服,然后到红区见自己的丈夫最后一面。
这样残忍,但又稍微还有一些人文关怀的特权……就连宋文自己都不知道,让蔡慧萍再去见老刘一面到底是好是坏。
她曾经试图把自己放在和蔡慧萍一样的位置上去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现在躺在里面的不是老刘,而是自己的丈夫……那自己会怎么处理。
但宋文绝望的发现,她根本想象不出来那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大概就和天塌了一样吧?
当自己的挚爱离开人世的时候,任何语言和假想,都显得分外空虚无力。只有那石破天惊的震惊,以及随后像是从扶摇万里高空上洒下的悲伤,才是唯一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