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蔡慧萍也没能和刘连志见上最后一面。
刘连志的生命体征在宋文打完电话之后迅速消失,并且在十分钟后,被正式宣告死亡。
蔡慧萍还没赶到……刘连志就已经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穿上了平时穿的衣服。
一件白色衬衫,一条黑色西裤。以及脚上的一双黑色袜子。刘连志就这么躺在病床上,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除了微微张开且有些发干的嘴唇,以及没有起伏的胸膛,刘连志就这么躺在床上,像是一尊塑像。他的生命已经消逝,但他却仍然在我们当中,甚至从未走远。
从ICU里传来了请求指示的对讲,“宋院长,我们现在转移遗体然后对床铺进行消毒么?”
ICU的床位在任何时候都是很紧张的,哪怕昨天全云鹤的新增患者仅有五百多人,ICU的床位却仍然十分紧缺。
为了提高救治顺序,宋文给自己管理的ICU部门每一张床位都列了排序表。每一张床位后面都至少有两名患者等待入住。他们的排名情况会根据病情进展而随时灵活调整,总的来说,病情越重,入住就越优先。
如果患者等不到北湖医院的ICU床位,而病情又比较严重,那就会被转送到其他医院的ICU病房进行救治。虽然还是能够保证患者都能接受到治疗,但是这样就会多一道转运的手续。这不光会延后患者接受重症监护的时间节点,同时也会让整个转运体系承担压力。
更好的方案还是提高ICU病床周转率。比如,在前一位患者不再需要病床后,尽快对床铺进行整理消毒,然后收治下一名病人。
宋文叹了口气,她已经尽量在为蔡慧萍争取了,但似乎就连老天爷都在刻意和这个苦命的护士长过不去。和刘连志见的最后一面……蔡慧萍真的赶不上了。
“消毒吧。”宋文沉默了好几秒,她一直在祈祷自己能在沉默的这几秒内听到一个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但……从蔡慧萍住的酒店到医院,跑步最快也得二十分钟。这个时间不可能更短了。
她放下手里的对讲机,然后对一旁的同事说道,“我去楼下等人,有事儿给我打电话。”然后就离开了ICU部门。在进入电梯的时候,宋文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匆匆赶来的蔡慧萍护士长。但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出答案。
大约十五分钟后,蔡慧萍急匆匆的出现在了医院门口。她远远的就看到了宋文的身影,脚步由快到慢,然后再次加快。蔡慧萍捂着嘴一路小跑到了宋文面前,还没说话,她就蹲了下来。
从指缝中,一阵哭声传了出来。
宋文有些心疼的把蹲在地上的蔡慧萍抱了起来,她搂着蔡慧萍,半天却只憋出一句“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蔡慧萍哭的几乎快断了气,她好久才缓过劲来,然后看着宋文问道,“老刘已经……?”
宋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已经请车来了。”
蔡慧萍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再次睁眼,“车到了没有?”
“还没有。”宋文道,“病床要消毒,老刘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她说的有些乱,但蔡慧萍已经明白了宋文的意思。
她打断了宋文的话,然后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后用恳求的语气问道,“我……我能不能在车走的时候,送他一下?”
这个请求没有人能够拒绝,宋文也不例外。她点了点头后答道,“我带你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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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云鹤是个难得的无云天。天上星光点点,气温都比前几天高了一些。
殡仪馆的黑色面包车缓缓驶入了地下停车场,看到这个场景的蔡慧萍一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刘连志和她相识多年,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哪怕两人一个是院长,一个是护士长。工作的特殊性质让两人始终聚少离多,一年到头来,两个人能在家里共度的周末不超过十个。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珍视每一次能够共处的时光。哪怕是在ICU里,刘连志情况只要稍好一点,蔡慧萍都会始终守在他的床旁。
一开始蔡慧萍还先做做护理再说话,到了后来,抢五床就成了这对聚少离多的夫妻们互诉思念的地方。蔡慧萍甚至一度彻底放下了自己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对宋文和朱敏华说道,“这家伙就是小肚鸡肠,心眼太小了憋出来的毛病。等回头他好了,罚他请大家吃饭!”
今天上午的刘连志甚至还状态不错。他反复对妻子抱怨自己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能转阴,并且要求妻子明天给自己带两瓶酸奶来喝一喝。营养素味道太差,吃多了确实让人感觉不舒服。
蔡慧萍答应了丈夫的要求,并且已经买了一提酸奶,准备第二天给刘连志带过去。可谁知道,就只是回酒店几个小时的功夫,却已经是天人永隔,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在刘连志进入ICU之后,她多少就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这个心理准备,却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黑色的车慢慢开出了地下停车场,蔡慧萍下意识的向前一步,想要去摸一摸那辆车。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有什么作用。或许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动作,或许只是希望……刘连志在走的时候不要那么孤单。
然后,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老刘,老刘!”蔡慧萍哭喊着试图去追车,宋文担心她被车轮带到受伤,死死的拉着她的双手。
哭声是生者对死者的最后挽留,是痛失挚爱者对爱人的最后亲吻。是对过往留恋的告别,也是对将来新生的祝愿。
在北湖医院地下停车场门口,在二月的云鹤街头,蔡慧萍完成了对自己丈夫的最后告别。她瘫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宋文蹲在一旁,流着泪水拍着蔡慧萍的肩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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