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把盘子往桌上一放,“那正好咱俩一起去,不知道这个研讨会能不能赶在我去值班之前开完,要是来不及的话,你记得用手机给我录个像,回来我接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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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周军还是没能赶上研讨会。班车的出发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而从上一个会场赶到酒店的刘教授团队则迟到了三十分钟。
坐在会场里,孙立恩心情复杂的看着投影仪所展示出来的解剖图片和病理学切片报告。
“根据我们的直接观察,新型冠状病毒所引起的器官水肿,比其他病毒引起的器官水肿更为严重。对于这个机制,我们初步的研究认为,这是血管内皮细胞上ACE2介导了去支气管的二次感染和血管内皮细胞损伤。”讲台上进行报告的刘教授声音嘶哑,而且状态栏上明晃晃的挂着“声带充血”和“疲劳”等等一系列状态。但他仍然坚持着,把今天已经讲过了三遍的内容再复述一次,“这样的损伤除了会增加肺部的病毒载量以外,宿主免疫系统同时会识别和攻击与病毒结核的高表达ACE2的内皮细胞。我们认为,这大概就是大量新型冠状病毒重症患者,同时出现炎症风暴的原因之一。”
“这是后续的尸体解剖图片,我给各位精简一下内容。”刘教授快速按过了几张PPT之后说道,“这个标本是我们解剖的第一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死亡患者肺脏。这个标本有非常明显的炎性病变,肺从肉眼上看呈现斑片状。切面上能够看到,有大量粘稠的分泌物从肺泡内溢出,并且还有纤维条索。”
“这个标本的特性提示我们,新型冠状病毒主要是引起深部气道和肺泡损伤为特征的炎性反应。这也和我们的临床经验一致。同时,根据之前的一组确诊患者肺组织细针穿刺报告显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病理特征非常类似。”
“目前我们接收到的大体,大部分都是发病在十五天以内去世的确诊患者。”刘教授快速带过了一堆其他的病理学检查,并且针对临床工作进行了着重说明,”
“如果各位在临床工作中发现了有肺部纤维化的患者,那请你们在确定肺部纤维化出现后,将患者的病程和病例打包上传系统,我们会有进一步的分析。”刘教授在结束发言前说道,“新型冠状病毒仍然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疾病。我们对它的研究越多,就越有可能找到应对和治疗的方法。”
刘教授的发言结束了,但台下的医生们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大家纷纷开始举手要求发言提问。看着大家积极的样子,孙立恩突然反应过来为啥刘教授的团队之前会迟到半个小时——估计也是被积极求问的医生们给团团围住难以脱身吧?
孙立恩自己也有问题要问,在刘教授已经回答了三四个问题之后,他这才等到了麦克风然后问道,“刘教授,解剖发现的大量肺泡黏液,是不是意味着单纯对患者进行氧疗可能效果并不好,应该更加积极的考虑使用氨溴索等粘液溶解药,然后进行排痰和支气管吸痰?”
“这么做肯定是更符合我们大体解剖所取得的结论的。”刘教授点了点头说道,“患者虽然有肺泡损伤,但是在镜下看,肺泡损伤的程度不是特别剧烈。要解释确诊患者的严重顽固性低氧血症,那就只能从黏液堵塞上来入手了。”
“ACE2受体在人体内大量存在,同时也在肠道上皮组织中有大量表现。”孙立恩继续问道,“这一次解剖中,大体的肠道是否有病变表现?”
“小肠部分是有节段性扩张和狭窄相间的。”刘教授点头道,“但是在镜下看组织并没有严重损伤,目前还不能肯定这种病变是和感染有关,还是和患者的个体病变有关。之后解剖的几例大体生前并未表现出消化道症状,他们的小肠看起来是正常的。”
“我们接诊的患者中,有好几例患者都报告有嗅觉改变。”孙立恩继续追问道,“在您进行的大体解剖中,患者是否表现出了中枢神经病变?”
刘教授关掉PPT,然后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在里面寻找了一下图片之后,他打开了一张图片说道,“从大体的大脑外观肉眼上来看,能看到存在有脑水肿的症状,同时有大脑皮质轻度萎缩。但是结合临床资料,我认为,这个大体的神经系统变化应该和感染无关或者关联不大。”
刘教授同时打开了一份抹去了患者姓名的病例报告解释道,“患者本人年龄大,有多发性脑梗死和脑血管病后遗症,至少从肉眼上观察,我没有发现感染的特异性表现。至于您提到的嗅觉异常,这个是否代表病毒侵犯了神经中枢系统,还有待组织病理学继续验证。”
孙立恩的问题提完了,说实话,这些问题并没有太好的得到解答。
肺泡黏液这一点他在之前的临床工作中也有所体会,毕竟他们曾经在支气管镜下冲洗过出过树枝状的、混杂了血液的痰栓。而重症患者们在俯卧位通气之后,低氧血症往往都有所好转。光凭这两点,医生们就能够大概推断出患者体内的肺泡中是有大量黏液的。
而更加值得注意的肠道病变和中枢神经病变,在这一次的大体解剖中并未得到直接证实,这让孙立恩有些无奈。
没有得到直接证实,意味着患者的其他其器官损伤仍然有两种不同的解释——病毒损伤或者免疫系统反应损伤。虽然都是器官损伤,但两种不同机制所导致损伤在治疗上所采取的方法也完全不同。
如果是病毒损伤,那就意味着患者的血液中大概率会有漂浮着的活病毒。对于这样的患者,采取积极的血浆置换或者能有一定效果。而如果是免疫损伤,那则应该考虑使用免疫抑制方案进行控制。
中枢神经病变的内容则更加重要——神经损伤往往是不可逆的。如果确定了嗅觉异常和中枢神经受损有关,那就意味着对患者的治疗关口应该更加积极提前。如果有必要且有资源,甚至应该考虑对普通型患者普遍使用康复者血浆,从而避免可能的神经损伤。
想到这里,孙立恩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手头上的康复者血浆多到完全不愁用就好了。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对康复出院的患者进行跟踪调查就好了……
康复者血浆多到用不完,那自然可以考虑更早使用以中和病毒减少损伤。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对康复患者进行跟踪,或许他们还能发现其他的、和中枢神经病变有关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遗症。
其他医生的提问在大约二十分钟后结束,刘教授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孙立恩则走到台上,向这位了不起的老人递上了一罐黑咖啡。
“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孙立恩看着刘教授接过咖啡然后一饮而尽的样子皱眉说道,“现在云鹤的情况已经有了大幅好转,我们在临床上也积攒了不少经验,对尸检报告的需求没有那么急迫了。”
“你们有经验,但经验不是万能的。”刘教授笑着摇头道,“咱们是在科学指导下进行工作的科技工作者,必须得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拿出来,才能把你们的经验变成切实的方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