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的选的话,孙立恩其实并不想回忆自己在云鹤的那两个月的经历。他更希望把这些记忆全都框选起来然后删掉。
超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对一无所知的陌生病原体的天然恐惧、早期缺乏防疫资源的担忧、患者不断死亡但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急迫感觉……回忆起在云鹤两个月的工作生活,压力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N95口罩就是第一印象。
云鹤人民很了不起,全国上下齐心协力的支援也很能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但这些“闪光点”并不能改变孙立恩在云鹤记忆的总体色调。
他在这座英雄的城市里见到了太多令人心碎的结果,以至于孙立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心软了。
以前在四院工作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见过病人离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悲痛欲绝,抱头痛哭的患者家属。但那个时候,孙立恩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他们感到难过,然后就重新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去。
但是这一次……好像情况不太一样。
在隔着电话,隔着屏幕,看到那些家属悲痛欲绝的样子的时候。孙立恩感觉到的心理情感冲击比以往更加强烈。好几次他都得赶紧离开现场,才不至于哭出来。
不敢哭出来,倒不是因为这样会增加感染风险,而是因为这样会导致防护眼镜上起雾,从而导致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在护目镜内起雾之后,医生们要么得在视线不佳的情况下盲操,要么就得离开红区,进入更衣室重新换一套防护服——然后再换个护目镜。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屏幕上敲下了第一行字。
“应当配备足够使用的护目镜防雾产品。”
要写成可以交到会议上的经验教训,那至少得先有个提纲才行。孙立恩决定先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把自己觉得有必要的内容都记录下来。回头再把这些想到的重点都给串起来。
其实不光是医疗队,整个国内的卫生健康系统中,女性医务人员都占到了很大的比例。但在医疗队抵达云鹤之后,孙立恩才发现……医疗队携带的防疫物资之中有很多都不太适合女性使用。
比如过大的防护服、乳胶手套和鞋套。比如压根就没有人想到要带的女性生理卫生用品。
当女性在整个医疗体系中占到八成以上人数的时候,通用的防护设备仍然主要以男性尺码为主,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合适。当然,孙立恩也能理解这些制造厂商这么干的原因——以男性尺码为主,女性穿着虽然不合身,但绝大部分的装备仍然是可以被安全使用的。
如果以女性尺码为主,剩下两成的男性医生就肯定会经常性面临压根穿不上的窘境。布鲁恩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绝大多数的防护服对他来说都太小了一点。以至于医疗队专门把所有的加大防护服都特意挑出来储备好,就为了给布鲁恩用。
“应当倡导为女性医务人员生产和储备合适的个人防护设备。”这又是一条经验。
孙立恩写的这些经验教训,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抱怨。在云鹤的这两个月,他有太多东西想要抱怨了。
“应当常态化训练医务人员穿脱防护服。”
“建议对所有临床医务工作人员强制进行定期院感操作培训。”
“应当定期对所有医务工作人员定期进行颅脑MRI检查……”写到这里,孙立恩忽然一愣。
他找回手机,然后对着手机沉默了很久,随后给张智甫发了个微信。
“张老师,您有丹阳祁院长的联系方式么?我有些话想要跟他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