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鹤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老了,他不能理解、也法想象这样年轻的男女经历了七年战苦,如今竟然还能有兴致玩些强取豪夺、争风吃醋的戏码,此事于他而言实在是趣至极。
沈庭筠洗完澡回来就见段鹤霖直直望着床顶的雕花,听到响动,他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了目光。
玉洁松贞,芒寒色正。
她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大哥对他的这位同龄人的评价,当时她第一反应只觉得冷得一哆嗦,第二反应便是嗤之以鼻,这人想必是装得不能再装了。
可后来她经历的事多了,倒反而觉得,若是人前人后能装一辈子,那也是真的本事。
而她就没本事,大多情况下,她一关门就不想装了。
她俯身问道,“醒了?还好吗?”
“恩。”男人也不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沈庭筠扶着他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喂了些水,段鹤霖倒也不抗拒。一夜过去,再次肌肤相贴,他已经认命地接受了现实,毕竟昨夜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做了个遍,只是靠得太近,床榻上混乱的气味因为扰动又被掀起,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男人一张脸上表情绷得严肃,沈庭筠倒是把动作都放缓了几分。以往再壮实高大的男人,她该罚该骂半点不怵,昨夜之前也嚣张至极,而如今这天一亮竟然有几分心虚。她抿了抿唇,惊觉这莫不就是传闻中的“惧内”。
一盏茶饮罢,她让段鹤霖自己靠坐着,坐到男人面前,正色与他对视,“昨日殿下在马上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并未回答。是因为我对殿下尚且不能坦诚,也不够坦诚,彼时你我尚纠葛,你仍然有机会反悔,但我不想给你反悔的机会,我想给你的是另一个机会。”
男人倒是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侯爷,你给人机会的时候不先问问别人要不要吗?”
沈庭筠笑了一下,“许是因为大多时间我处于一个决策者的位置,养成了陋习,并不会给他人左右我决定的权利,这个‘决定’往往在因果关系中成为了一个‘机会’。我想殿下也曾经当过决策者,应该懂我说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支配你,只是美其名曰,给你一个机会。
段鹤霖看她嬉皮笑脸的模样,更觉得气郁,“那么你的答案是?”
沈庭筠点了点头,“是,殿下是我要的名正言顺。”
“你当真要反?”他的眉头一皱,面上带了几分愠色。手臂稍稍一抬,又力地垂落到了身侧。
沈庭筠接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公平起见,我问殿下一个问题换殿下问我一个问题好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那场让你失去一切的仗,殿下当真半点不问缘由吗?”
“沈庭筠!你到底意欲何为?!”他被她裹着的手挣扎了一下试图抽出,却又被女人紧紧地握住。
“殿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那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你问我要不要反,如果我要反,北凉王庭一破,我何不占城称王,反戈直取天昌。固城军六万人,是磨了这么多年的快刀,京城亲卫,东海水师,西南戍防,懒兵多年,与我一战,胜算不足三成。”
段鹤霖垂了垂眼,他刚才是激动了些,他哪里不知道曾经摆在沈庭筠面前的诱惑有多肥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你解兵藏锋,心中有大义与忠诚,因此我高看侯爷,梅林初见以礼相待。但侯爷要和我结连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选择有多荒唐,思来想去,又觉得是我没有看透你。”
沈庭筠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等待他上个问题的回答。
他在她的沉默里缓缓开口,“当年的事,其实根本不必问缘由,我在那个位置上,难免能够猜出一二。你要我怎么问?我可以问谁?我又凭什么问?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是了,殿下的爱恨在那年就已经入土了。可我不一样,我还有爱的人,也有恨的人。破城的那一日,我迫切地想回到我的家人以身相殉守护的地方,这片土地供给了太久的前线,经不起半点得战火,这是我沈氏忠骨的选择,却不完全是我沈庭筠的选择。我回来后才能真切感受到我没有价值了,我像殿下一样没有价值了,可是我不服,我不喜欢被别人掌控着命运。因此,我给殿下的机会,是让殿下有机会劝诫难平的我。若是这盛世的金箔不会被戳破,我可以做你段氏妇;但若有一日脓疮破裂,殿下亦是我名正言顺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