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没头没尾好突兀,但在这种情况下,指的不可能是别的事。虽然心中已经想到了很多理由,但虎娃终于还是没忍住,要亲口问吴回本人。
吴回睁开眼睛道:“奉仙君是想问为何有这一战吗?其实这早已不是第一战。我重辰部先祖本无祝融氏封号,那本属于炎帝后人。自颛顼为帝时起,重辰部便坐镇于云梦北岸,历代君首之责奉帝命传承至今,便是镇压与防范九黎之乱。
炎帝榆罔归顺轩辕天帝后,天下本可大定,可蚩尤野心勃勃再度叛出、自立炎帝,又掀起滔天战祸。蚩尤战败后的残部九黎,经历代南迁而居南荒深处,自称获罪流放、无姓之黎民。可是奉仙君想一想,九黎各支虽多有消散、融入中华之民,但存留后人可曾放弃不甘之异心?
二百年来,拢聚南荒中的九黎诸部想干什么,我亦不是不知。他们仍企图行招魂之事。蚩尤已死数百年,可他们仍想唤醒另一个蚩尤,或者说蚩尤始终未去。
颛顼为帝时,曾下绝地天通之令,九黎残部抗命反叛,为我重辰部所败,云梦巨泽北岸大片领地就是那时被重辰部所得,而九黎则再度南迁。颛顼帝行怀柔仁策,战后并未赶尽杀绝,同时娶了重辰与九黎女子为妃,并命我重辰与奔黎联姻。
可是九黎五大部如今仍在南荒聚谋,怀不甘之心而蓄异志,暗中动作早已被我所悉。重辰部历代君首传承之责不可忘却,奉仙君只看到我率大军进犯九黎,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无重辰部在此,数百年来又会经历怎样的九黎之乱?”
同一个问题,从不同的角度看,往往都有道理。历代天子对待九黎的政策,都是想尽量让他们与中华各部融合,而不是总带着蓄势反叛的异心。
尤其是颛顼帝当年便有想法,欲像少务平定巴原一样,将九黎也视同为中华子民,可是以五大部为首的一批黎民自己不愿意啊。他们觉得自己数百年来一直就是受欺压的,从心理上并不认同除黎民之外的中华各部。颛顼帝是取得了一些成功,但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九黎无异心,这话说出去连虎娃都不信。此番重辰部比预计提前半年发动了进攻,但九黎仍立刻就能组织起那样一支强大的军队。有些事情若去深想,会令人出一身冷汗的,吴回做出了这么多有针对性的战略布置,才重创了九黎,但他最终还是战败了。
假如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换成九黎大军突然进犯呢,猝然之间谁又能挡得住?九黎在暗中蓄积这么强大的军事力量想干什么?是去山野中猎杀野兽,还是去开荒种地?
须知黎民的生存环境艰苦险恶,而且所居的地域易守难攻,很少有外族会打他们什么主意,若仅是为了自保则远远超出了必要。而且蓄积与保持这么强大的军事力量,对民生也是极重的负担,会使黎民的生活更加困苦。
既然不是为了自保,且对内部而言更是加重了生存的负担、使民生更加困苦,那么其目的就只能是为了随时对外发动进攻。他们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么做,因为在大江北岸,有重辰部和共工部镇守并时刻保持着警惕。
假如九黎与巴原之间没有蛮荒阻隔,能悄然打通顺畅的道路,那样一支大军若突然杀入巴原,事先若没有针对性的准备或布置,巴国肯定也会吃大亏的。等少务反应过来组织反击,九黎想彻底打败巴国则不太可能,但割据巴原一隅未尝不能做到。
这只是一个假设,但仅仅是这个假设就令人直冒冷汗了。
若九黎总是怀有敌意和异心,暗地里还有实际行动,重辰部又怎能放心?如今五大部整合,九黎也算完成了自蚩尤战败后的首次残部一统,又通过丹朱与共工部成为形式上的友盟,扫清了在南荒发展的障碍,那么下一步呢?
在吴回看来,九黎根本不是真正地臣服于丹朱,无非想是利用丹朱和共工部对付重辰部而已,他甚至认为丹朱误国,表面上建立了功勋,却养成了更大的隐患。当然另一方面的原因他没法说出口,这也是颛顼帝一系势力与少昊帝一系势力之间的冲突。
吴回最后说道:“天子帝尧在位多年,天下承平日久,很多事情都已经懈怠了,明知有祸患却不能除,如今看似太平,但迟早乱事纷起。”
吴回竟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虎娃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天下乱事,今日便从君起。”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回答。吴回感叹天子帝尧明知国中潜藏祸患却不能消除,但他本人的行为,实际上是率先挑起了冲突纷乱。这一场大战打得还不够惨吗?死了多少人!
从吴回的角度,自能说出这番道理;但从九黎的角度,也能说出自己的道理。
九黎一再南迁直至避入蛮荒,很多支部族已经消散,但剩下来的五大部仍然聚合。既然重辰部一直在云梦北岸防范着他们,哪怕使族人的生活更加困苦,他们当然也要蓄积力量时刻准备着反击。他们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重辰部这次不是就主动打过来了吗?
九黎越是这么做,重辰部的敌意便会越浓;而重辰部的敌意越浓,九黎则越会这么做。只要部族之间的裂隙未能弥合,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而那道裂隙可不仅仅是云梦巨泽与大江。
更何况在如今的形势下,还有很多方势力怀着各种目的在幕后推动着事态发展,使这道裂隙越来越深,直至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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