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伯鲧并不认识镇元,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镇元突然出现,崇伯鲧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人在这么近的地方窥探这场决斗,而他居然没有发现。
崇伯鲧同样也没见过九天玄女,却早已听说过九天玄女的大名。九天玄女是以命令的口吻吩咐他和禄终的,而他和禄终则毫无疑义地赶紧照办。
帝江一撞,带来这么大的灾祸,这也是崇伯鲧的失职。崇伯鲧虽成功阻止了帝江撞向山脉间的隘口,却没想到帝江竟能撞开天幕。山脉间的隘口最终崩塌,就连山峰都倒了一片,西海中央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地裂。
崇伯鲧不知西荒高原上空有一处天成洞天,乃是太昊天帝弃山河图之地,但镇元却是知情的。镇元来到此处旁观决斗,就是怕斗法波及到那洞天的入口,却没想到帝江战败后竟一头撞了进去,想阻止已然不及,其实就算去挡恐怕也未必能挡住。
修炼蚩尤神功已有小成的禄终,一身修为几乎全在肉身炉鼎上,与帝江决斗时失去了威力最强大的右臂,也意味着神通法力大损。他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立刻凝聚残存的法力飞身而去。
看禄终的去向,应是沿着大江而行,去通知下游的巴国以及重辰、九黎、共工之地的众部族。
镇元已飞入山河图世界、尽全力拢住汪洋,九天玄女则要尽快补全天幕,已无暇顾及别的事了。天已崩、地已裂,崇伯鲧堵不住西海高湖向下泻落,但他临走前还是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将轩辕云辇投进了西海。
高湖之水带着巨浪从山脉间的缺口涌入低湖,人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已一连倾颓了五座山峰,这可不是一般的山啊,而是高原上的雄峰。此刻哪怕再扔一座山进去,也会立刻被冲走,山峰填入低湖,反而会使涌出来的洪水更多。
云辇是轩辕天帝留在人间的神器,它虽堵不住缺口,却能带着一股空间之力定在水中。但神器需要有人催动,崇伯鲧留下了两条蛟龙丙赤与丁赤,并解开了它们所受的禁制。
这两条妖龙原是被轩辕天帝镇压,要它们为人间天子效命五百年方得解脱,如今还剩下几十年。崇伯鲧这次也带着轩辕云辇,监督决斗时安置在远处。他持有锁环可以控制这两条蛟龙,但早就给它们解开了,丙赤与丁赤也是乖乖听命,此刻更是连它们体内的禁制都彻底解除了。
如此才能发挥这两条妖龙最强大的神通法力。崇伯鲧还告诉它们,轮流施法稳住山脉缺口中央的云辇,直到它们俩都力竭为止,若有必要则不惜损毁轩辕云辇。
轩辕云辇堵不住缺口,但至少能够暂时延缓下涌的水势,两条蛟龙能坚持多久就算多久,至少也能给江河下游民众多争取一点时间。崇伯鲧还承诺,只要这两条蛟龙能坚持十天以上,今后便可自行脱困而去,反正所有禁制都已经解除了。
崇伯鲧提前释放丙赤与丁赤,多少也算违反了轩辕天帝遗命;他弃了国中传承重器轩辕云辇,是擅自做出的决定,当然也是违反了朝中礼法。但就算让他再做一次选择,也依然毫不犹豫。
禄终已选择了大江方向,崇伯鲧便沿大河方向飞下了西荒高原,沿途不断有身影落下云端、奔赴各地。这并非地仙所修之阳神化身,只是真仙的一种幻化神通,在大河两岸留下了很多个“崇伯鲧”。
这些“崇伯鲧”没有本尊那样的神通法力,但看上去与其本人一般无二,是仙家形神分化而成。他们通知将受洪水淹没的各城廓与各部族,就地组织民众及时转移到高处。
中原之地,人烟繁华密集处主要分布在大河中下游一带,在正常情况下,大部分民众应该比巴原上有更多的转移时间。按太昊的推演,洪水涌入巴原将在半个月后,而按崇伯鲧的推算,洪峰沿大河到达中原腹地,当在两个月后。
可是中华之国的情况与巴原不同,理论上占据整座巴原的巴国如今也是中华属国之一。中华帝国所辖各部、各属国众多,那些靠近大河上游较偏远的城郭与部族,等待帝都平阳的政令已来不及,崇伯鲧便在沿途“亲自”去了。
沿着九曲回环的大河飞行,终于进入了中原腹地,已是三天之后。崇伯鲧这一路分化仙家形神,所耗神通法力甚至不比经历那一场决斗的禄终更小,他只是没有受伤而已。他刚刚望见帝都平阳城所在,便突然看见半空中祥云涌动、迎面急速飘来。
天子帝尧竟离开了帝都,这片祥云是轩辕云辇出动的标志。轩辕云辇共有三辆,其中两辆双龙辇是天使所乘,而唯一的五龙辇则是天子的专属座驾,只在巡视四方等重大场合才会动用。帝尧已经多年没有离开平阳城了,这一次也被惊动。
天子帝尧被惊动,崇伯鲧并不感到意外,帝江和禄终那场决斗倍受关注,定有很多高人通过种种手段远窥。但令他有点意外的是,帝尧竟在帝都之外的半空中截住了他的去路,而且还声势浩大地出动了五龙辇。
这场灾祸,崇伯鲧也知道自己有责任,但不论是责是罚,不能到朝堂中去说吗,为何要离开平阳城在半空中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再仔细一看,崇伯鲧也明白了帝尧的用意。
五龙辇妙用玄奇,祥云铺展,将朝中重臣都带来了、簇拥在那车驾两旁,而那辆车此刻就相当于天子的宝座、拉车的五条神龙则化做了祥云。此番祸事将波及天下,帝尧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公开处置,让民众们都知道他做了什么、而谁又该为此承担责任。
崇伯鲧飞上祥云,来到天子车驾前行礼道:“罪臣鲧,拜见天子!”
他只是深揖拱手,并没有伏地跪拜,满朝重臣中,也只有号为“崇伯”的鲧有此尊荣。天子车驾旁有人面露不悦之色,崇伯鲧的地位确实超越他人,当年是帝尧亲自给了他入朝不拜的礼遇,但如今闯了这么大的祸,崇伯鲧居然还不主动跪拜,未免有些太不知趣。
五龙辇也不能把所有的朝臣都带来,祥云上此刻只站了三十多位,都是国中最重要的大臣。天子驾五龙辇出帝都,还摆开了这么大的场面,这里是中原人烟最密集繁华的地带,当然惊动了很多民众。城内城外、村口田间,万民远望祥云跪拜。
崇伯鲧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云端之下,万民惊诧,不知发生了何事,国中地位尊荣、倍受敬仰的崇伯鲧大人为何要自称罪臣?
崇伯鲧开口的同时发出一道神云端上的众大臣皆可知。这里的人其实都已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崇伯鲧主要介绍的是灾害的后果,以及他来时已经做了哪些应对措施。
在那冠冕垂旒之后,天子帝尧满面忧色道:“崇伯,你怎会让这等事情发生!”
崇伯鲧:“我并不知西荒高原上空有洞天结界,其中竟另有一方山河,未能及时阻止帝江撞开天幕。我既为这场决斗掠阵仲裁,当承其责。”
云辇左侧有一人冷冷道:“崇伯大人,此祸事之责,你能承受得起吗?”开口的是缙云氏大人、缙云部的当代君首三苗,他是末代炎帝榆罔的直系后人。
云辇右侧的重华开口道:“闯下滔天大祸者并非崇伯大人,而是帝江。此事亦出乎崇伯大人预料,任何人都不想看见,主要责任亦不在崇伯大人。”
重华身边又有一人插话道:“可此时后果实在太严重,崇伯大人既主持决斗,就有责任。如今看来,这责任并非崇伯大人所能承受,天下万民受祸啊!……崇伯大人,您的天使云辇呢?”
开口者为欢兜大人,此人为少昊部族之后,封地就在中原以西的大河岸边。帝尧为帝俊之子,而帝俊亦是少昊后人。
崇伯鲧答道:“欢兜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方才已有言,云辇投入西海,两条妖龙亦被我释放。天子做何责罚,我皆愿承担。”
三苗又冷哼道:“崇伯大人倒是果断得很,立刻弃云辇、走妖龙。行事既如此果决,又怎会酿成这般大祸?”
天子帝尧摆了摆手道:“崇伯如此处置云辇与妖龙,乃事急从权,只需向孤复命即可,孤当然不会因此降罪。如今说别的都已经晚了,应立刻商讨如何应对这场祸患。诸位大人,不知能为孤举荐何人治水?”
古时天子自称“不谷”,喻指不结谷粒的禾穗,而“不谷”又称“孤”。这既是一种自谦,表示一人之德寡、而纳天下万民之德众,同时也暗示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天下只能有一位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