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四点钟的阳光颇盛,天空中没有云彩,只有一层薄薄的黑雾,暖橙色的阳光照在人们后背的衣服上,看起来就暖洋洋的。但只要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衣服的主人正在颤抖。
人的颤抖是一种不自主的筋肉痉挛,但却不是因为这若有若无的山风,也不是因为穿的少。顺着这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对面的山坡上出现了许多人影,稀稀落落的却数量众多,一直延伸至丛林中去。
“班长,我们什么时候开枪。”
问话的人是一个小战员,他看起来岁数不大,人也长得瘦小,这时正蹲在一只墨绿色的木箱旁装填子弹,身边则摆满了一只只装好的黑色弹匣。
“急什么?现在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我们这种听命办事的大头兵,严格执行上面的命令就好。放心,我们有这么多人在呢。”
被称作班长的男人看起来有三十岁,四方脸上满是胡茬。他叼着半截烟头,安慰似的拍拍这个小战员的肩膀,然后又走向旁边继续巡查。
小战员叫小亮,在他周围还有不少同伴,他们有的是身材矮小的少女,有的是身材佝偻的老人,而无论是男女老幼,此刻都专注于眼下的工作——将弹药箱一个又一个地打开整理,或是将木柄手榴弹的后盖拧掉摆在一起。还有两个人专门负责将这些弹药送到不同战友身边。
半人深的战壕中,身着迷彩作战服的战员们间隔一米一字排开,其中一个向班长要过半只香烟,扭过上半身来点着,然后舒坦地吐出一口烟雾。
他说:“还是当官的烟好啊,就是好抽。”
班长笑着踢他一脚:“说的好像老子克扣了你的薪资一样,你要不是把钱都送回了家里,至于成天捡烟屁股抽?”
“嘿嘿,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赔钱货嘛。”这人喷吐烟圈,再次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人活着就是受罪哟。”
他就是刚才在阳光下打颤的那个战员,一口烟下肚手指这才不抖了。
“三喜哥,你抽我这个。”旁边的战员笑嘻嘻凑过来,在前胸口袋里翻出一包皱巴巴的卷烟,捡出一根来递到他的嘴前。
“哟呵,你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三喜一边说着一边不客气地抓过这只卷烟塞到上衣口袋里。
他嘴上的烟头还没嘬完,犯不着再吸一根。现在比不得和平年代,香烟是购买力仅次于子弹的硬通货,也就是他们当兵的能偶尔享受一回,普通人可没有这种口福。
而基地训练场的子弹是计量发放的,根本就带不出来,就算带出来也会有很严重的惩罚,完全是得不偿失。而每次出城作战,归来后枪支都要退弹重新归档入库,因此市面上流通的弹药多是黑货,或者干脆是从外界的空投捡来的。
看到对方直勾勾望着自己,三喜便道:“怎么了?说吧。看你那样儿就没憋好屁。”
“再给我们讲讲故事吧,嫂子那么漂亮,你咋追到手的?”
“哈哈哈,轩子想女人喽。快让老哥哥们看看毛长齐没!”
周围人一阵起哄,递烟的轩子腾地一下红了脸颊。他看起来约莫有二十岁,白白净净的戴着眼镜,若非是这场末世,或许还在上学吧。
“没有没有。我……我就是好奇。”
“得,看在烟神的份上,今天老子就给你们讲完。”三喜对着光秃秃的烟屁股狠狠嘬了两口,站起身来用靴子跟将烟头碾灭,仿佛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般扶了扶帽子、正了正衣领。
三喜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别看我现在这样,当时也是妥妥的校草一枚。就是吧,我这人脑子笨、成绩不好,时不时也干那种逃学上网的勾当。有一回我照例翻墙出去,正在小巷子里撞见一帮混混围住了一个姑娘。说巧不巧,还是我们隔壁班的女同学。这我哪能忍,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上去就一顿老拳……”
三喜眉飞色舞地说着,脸上的胡茬也随着表情跳跃起来。周围的战员们渐渐围过来听热闹,像是夜晚中拱卫月亮的好多星星,静静地望着场中那个光芒四射的男人。
“所以说啊,也是缘分到了。虽然老子在医院里差点没救回来,但也因祸得福……嘿嘿,一来二去我们就在一起了,等她大学毕了业没两年就结了婚,还给我生了个和她妈一样俊的宝贝闺女。”
弹药早就准备妥当,这些人也加入了听故事的行列。
听着三喜兴致勃勃地讲述他们夫妻或甜蜜或鸡飞狗跳的婚后生活,年纪最小的小亮突然有一句感慨。
“唉,我啥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啊。”
看着小亮托着下巴一脸憧憬,三喜揉揉对方的脑袋鼓励道:“都会有缘分的。”
其他人则道:“小亮听哥哥一句,还有轩子,赶紧攒钱。要我说啊,甭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这有钱了还能少了爱情?你们这种小年轻,可别像我们这帮老光棍似的,前半辈子活到狗身上去了。”
人群中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摸摸自己的秃头发出感叹:“还是三喜好啊,这回家还有伺候,少不了嘘寒问暖、捶背捏肩,真是给个皇帝也不换。”
“哈哈哈,哪有这么舒服,她们娘俩是我的心头肉,可不能累着喽。”三喜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蹲下去,“嗨,倒也别光说我。你们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平时过得不比我滋润?赵二哥,上周那粉红巷子里你没少去吧。”
“你说着干啥。”姓赵的中年人霎时间憋红了脸,“都是男人,这需求还在呢,能说憋住就憋住?”
“哈哈哈,老赵哥宝刀未老。”
“就是就是,赵哥这刀可长可短、可硬可软,就是不知道这持久性咋样、能战几人,哈哈哈哈……”
“滚滚滚,一边去。”
……
山坡上的尸群一如既往地向这里推进,他们漫无目的地游荡,两分钟里只前进了一百米。估计要再有一段时间才会进入63式步枪的射程。
“物资准备好了,上面怎么说?”
一班长巡视阵地后来到战壕尽头,那里已经站了两人,肩章上有一道粗拐一道细拐,是与他同级别的士官。
“等安排吧。”其中一人低头点燃香烟,又要给三班长点一支。三班长摇摇头婉拒,这人便晃晃手将火柴甩灭。
“怎么,害怕了?”这人继续说道。
“怕是肯定的,咱们这几十个兵只出去打过一场实战,还是在一座已经扫荡过的村子里,突然遇到这种大场面,我怕他们应付不来。”
“这有什么”,第三个班长笑道,“杀一只黑尸是杀,杀十只也是杀。当时我们逃出沙市时遇到几十只黑尸打不过,现在遇到几十万只不还是打不过?能有什么不同。”
“小点声,战员们还不知道这次尸潮的规模。”点烟的班长告诫道,“老方,我知道你妻子死在逃出来的路上,但不要把情绪带到战场上来。我们手下也都捏着十几条人命的,要对他们……”
“要对他们负责嘛。”三班长咧咧嘴,“这话我听得耳朵都冒茧子了。我也就是抱怨抱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
“话说回来”,一班长担忧道,“这百米长的战线,上面只安排我们三个班守在这里,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我听说主力不是我们”,二班长吸了口烟神神秘秘道,“上面有计划,估计涉及到能力者。”
“那敢情好啊,这帮人整天牛逼轰轰,是该他们上。”
“也是因为缺人。你想我们才训练了多久,不过是在周围的村落、城郊打打下手。那些真正的精兵强将早在半周前就跟着林队长和段小队长进城‘抢食’去了。从尸群嘴里抢出物资来,这种活我们现在可还干不了吧?”
“那不能比,他们是第一批参军的人。训练强度大、时间长,进化等阶高,装备也比我们精良。看看手上这些破枪,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半自动。你说为啥管委会要多备几支步枪给我们,不就是因为年久失修怕卡壳了吗。”
“枪是破了点,但好歹弹药管够。比起守在基地侧面的兄弟,我们算好的了。”
“这你就满足了?要我说,真想打一场硬仗,何不把我们放进要塞里。这新修建的外城城墙又高又大,即使是尸潮也奈何不了吧。”
“战略懂不懂,既然有空间纵深,当然要对敌人步步消耗。就我们这几千人,不打持久战,够人家尸群塞牙缝吗?”
“那照你这么说,怎么都不够塞牙缝,我们还是早早卷铺盖跑路……”
“滋。”
“滋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