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运气足够好一些的话,那么我今天帮了你也许就能救你的命,也许能从那水岫湖手底下活得一命,再好一些的话,可能也能暂时一并挡住那一拨真正谋划着要你命谋划了十几年的神秘人,但这并不是说这道劫数就这么轻而易举过去了。”
“你今日欠下的劫数,在将来就极有可能会变成更大更棘手的劫数,连带着今天帮你的和将来帮你的人都得跟着你一起应劫,避可避!”
说书匠的表情此时有些严肃,再不复之前的淡然笑意,“你得知道一件事,可能在你们普通人的眼里如‘因果报应’这一类的说法像是句随口之言,你可能还会觉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类话更像一句真话……”
“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人而言,因果就是因果,报应能躲过一时绝躲不了一世!现在欠的债在将来或早或晚都必须得还,拖得越久还的就越多!当然,也有些人不在乎这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却从没想过欠下的债终会有他还不动的一天!”
说书匠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冷厉,面色也有些阴森,他微眯着眼眸直勾勾盯着少年的双眼,那神情像极了寺庙之中的护法天王盯着跪在佛堂内的鬼祟妖邪。
“所以,即便我愿意帮你,你觉得你能拿什么来还欠我的这笔债?”
少年在一瞬间被那说书匠身上透体而出的骇人气势压迫的后退了一步,面色也跟着有些苍白,但他看着那个一身凌厉的说书匠的眼神反而更加坚定了许多。
几乎就是下一刻,他就顶着那说书匠极具压迫力的凝视硬着头皮回答道:“路先生,我没有像你们这样的本事,所以我不太清楚您说的那个报应会是什么样?但您说这像是还债,这一点我听懂了。”
说到这里,少年紧紧握拳咬牙,强行支撑自己又往前跨出一步重新站回方才没有退步之前的位置。
周身的压力与伦比的巨大,过去这十多年间他从未有过如今天一般浑身紧绷到连嘴都张不开的感觉,但他能听到自己说出口的话音语气很平静,甚至没有任何的起伏。
“路先生,我从没有能借钱给旁人的福气,也没有那个面子能从旁人那里借到钱,所以我不知道欠人的债是什么感觉,不过欠人人情是什么感觉我还是知道的,并不好受,欠了人情还不上就更不好受!”
少年说到此处时眼中带着些久远的回忆,但语气顿了顿之后很快就抽回了思绪,眼神很快地恢复清明。
他再看着说书匠时略有些奈,叹息道:“我现在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仅有的一点本钱您还看不上,所以我确实做不起那种当面付账、钱货两清的买卖,但现在事到临头别选择,这笔买卖我又非做不可……”
“有些事我也不太懂,所以条件可以由路先生您来提,我能保证我绝不还价更不会赖账!至于信与不信还是您说了算!”
坐在竹椅上眯眼打量着少年的说书匠,凝视着少年那笃定的眼神,好大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少年就同样眼神坚定地看着说书匠,不躲也不闪,但也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说书匠微微冷笑一声,道:“倒是个当滚刀肉的一把好手!”
他说完一句之后又看了少年片刻,突然摇了摇头,道:“以后别跟旁人做这种不给留自己后路的买卖,要嘛让人觉得你是个傻子,要嘛就是让人卖了,你连给人数钱的机会都没有!”
少年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没有回嘴。
说书匠看了看少年,然后用手中折扇指了指身前的书桌和那一大摞又没卖出去的书本,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搬进铺子里头去,找个你觉得合适的地方摆好了再出来。”
少年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笑着回了一声:“好嘞!”
——
玉砌街,朱氏后宅的一座偏院中。
自金钗洲水岫湖越山跨海而来的那一对富贵母子分别落座在院中一棵桃花树下的石桌两侧,那个只要与他们待在一起就总是低眉垂眸的年迈老妪,一如往常恭立在那丰腴美妇人的身后,寂静声。
美妇人看着对面自家宝贝儿子那百聊赖的表情有些奈,也有些好奇,于是轻笑着开口道:“听辛嬷嬷说,你们已经去过镇东口那边找人做买卖了?还不太顺利?”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撩起眼皮有意意看了眼老妪。
老妇人静静站在主母身后,没有任何表情,耷拉着眼皮好似昏昏欲睡,对周围的一切动于衷。
富贵少年笑了笑,脑海中闪过了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身影,不在意道:“嗯,一个不知好歹的贱民,不过问题不大,等他尝过了苦头,就会知道什么叫仙家不可逆了。”
美妇人听着儿子的话微微有些皱眉,她不太认同他的用词,斟酌了一下之后柔声道:“玉贽,说话用词不可如此粗鲁,你是读过书识礼数的,怎可将那等礼词汇宣之于口?你将来还要成为一宗之主,万不可让人笑话。”
对面的富贵少年有些不耐,但碍于说话的人是他的母亲,所以还是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最后什么话都没说,一笑了之。
美妇人见状只能略显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再深究,继续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
柯玉贽微微后仰,智珠在握,冷冷一笑道:“这个地方对我们这些外乡人的限制太多了,贸然亲自动手很容易被针对,但好在他们的规矩里没有说过不允许镇民之间有所冲突。”
富贵少年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阴森可怖,他冷笑着环视了一圈朱家的这座偏院,道:“要算计一个人真的太容易了,算计一个一文不名的垃圾就更容易了,我很想知道,当他面对他曾经法企及唯有羡慕的人时,发现他曾很羡慕的那些人在用怎样一副冰冷丑恶的嘴脸看着他时,他会作何感想?”
他啧啧两声,声音冰凉而残忍地蔑笑道:“光天化日,抛尸荒野,也不知道某些当后人的会不会愧疚?”
美妇人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似乎是有些不忍,轻声道:“死者为大,尤其是我等修行中人,不宜不敬。”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年迈老妪眼皮微动了动,她缓缓睁开了些眸子,低声道:“夫人,可否容老奴说一句?”
美妇人柔声一笑,“辛嬷嬷但说妨。”
“那把刀事关重大,来此之前早有定计,所以老奴斗胆请妇人该下决心处绝不可有恻隐之心,否则因小失大误了大事反为不美。”老妇语气平淡,似乎只是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美妇人闻言也没有反驳,柔柔一笑,“辛嬷嬷批评的对,是我小气了些。”
老妪微微躬身,轻声道:“老奴不敢。”
美妇人笑了笑,转头对着自家儿子笑道:“你如此做法,难道不怕那个少年找你拼命?”
富贵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嗤笑道:“那岂不是正好吗?这里的规矩不允许我们对土著动手,但没有禁止在那些贱民主动攻击我们的时候还不许还手!他若敢来找我,我正好得着个弄死他的理由!”
美妇人听着他的话再次皱了皱眉头,有些话她说过很多遍了,但他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坐在对面的富贵少年只作未见,转头瞥了眼站在一旁再次陷入寂静的老妪,吩咐道:“那就劳烦辛嬷嬷去一趟主院那边,叫那个朱建棠过来一趟,就说本公子有些事情要与他商量。”
“是,公子。”年迈老妪微微低头应是,然后转身徐徐出了偏院。
富贵少年看着老妪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想了想又转头与美妇人道:“母亲,为防意外,此事可能还需要您稍微关注一二。”
原本以为已经定计妥当,就不打算再插手的中年美妇人闻言有一瞬诧异,看着对面的少年问道:“怎么?”
柯玉贽回想了一番他之前的猜测,朝自己的母亲简单说明了一下。
美妇人听完也有些吃惊,紧接着面色有些凝重道:“你确定吗?那个少年背后有大修士撑腰?”
柯玉贽摇了摇头,“他背后有没有人,或者有什么人,这人又会是什么境界……这些目前都还不清楚,但想来应该不至于太过厉害,否则他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般落拓!另外则是有可能,他会用那把刀换一个援手也说不定,请母亲坐镇不过是为了防患未然,避免马失前蹄的后手防备而已,不一定会需要您出手。”
美妇人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富贵少年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看着石桌旁那棵桃树的树枝上点点生发出来的轻巧绿意,森冷一笑。
一个不知深浅的泥腿子,你以为你放几句狠话就能如何了?
井底之蛙坐进观天,不知天下之大,更不懂什么叫仙人!
大字不识的算计?
有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