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手讨价还价的玲珑本事!”明白过来的仙家少年冷冷一笑,“你好歹是这小镇上次一等天赋的修行种子,即便是垫底也仍旧是其中之一,而我云林宗却确实不如那些顶尖豪门,所以这么说来倒是我们高攀你了?”
“不敢。”韩元赋眼见对面两人大有一怒之下拍案而起的态势,于是便适可而止,没有再选择更深一层地刺激对方,只是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是谈买卖,自然就该开诚布公,讲究一个真正的诚意,阁下先前的做法,虚虚实实,欺人太甚,有些不太地道了。”
这个自幼聪慧,越长大越聪明,甚至可以说有多智近妖趋势的小镇少年郎,仅仅通过进门前听到的那短短三言两语,就已经明白了在他到来之前,双方经过了什么样的交谈。
他从小就在铺子中长大,每天都看着自己那个只知道低头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朴实到有些憨厚的爹,还有那个万事总爱斤斤计较,算计细致到有些市侩的娘,但这不代表他会认为自己的爹娘有什么不好,两人身上的某些东西他都学会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更上层楼,每个人活在这世上,位置不一样,所以活法也不同,仅此而已,关对。
所以,当他猜到那章锦淮必然是拿乔身份,说话做事不太地道的时候,就毫不犹豫选择了以眼还眼,也不必担心对方会恼羞成怒,双方会一拍两散,因为云林宗高不成低不就,没有太多选择。
章锦淮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一派风轻云淡的笑意盈盈,笑道:“倒确实是我做事不太地道了。”
说着他还转头朝着门口的那一对铺子掌柜点头致意,说了声抱歉。
韩夔夫妇有些受宠若惊,还夹杂着一抹含着些担忧的骄傲,当父母的,大半生里有一大半的喜怒哀乐,都是来自于那个他们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
仙家少年见状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对面的小镇少年,笑问道:“可还满意,接着又怎么说?”
韩元赋点了点头,还似是而非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才真正认真起来,表情严肃道:“说一说之前提到的那个可以后来居上、你我双赢的机会吧,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你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起来的,如果不是这个地方有圣人坐镇,我甚至都要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哪个外乡仙门安排在这里的一个局,专门等着我们这样的外乡人上钩!”章锦淮听着对面的少年那笃定的语气,摇了摇头有些喟叹,眼前这个少年敏锐得有些可怕,“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这可完全不像一个普通镇民该有的视野。”
被问及缘由的小镇少年人,乡塾中学业拔尖的学生之一,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转过视线望着门外那座正对铺子门面的五角凉亭,从这个方向其实看不到那副对联,但他还是久久没有回神,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猜的。”
——
半刻前,镇口老槐树下,韩元赋站在街角处看过来的时候,小镇打更人和那个孤苦的贫寒少年间,正在讨论关于所谓“一身水韵”的事情。
就在那个聪明的韩氏少年离开街角转身西去的下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了那个缓缓离开的背影,表情各一,若有所思。
“你猜他是来看谁的?”邋遢汉子说话时没有回头,依旧盯着那个背影。
楚元宵倒是收回视线,侧头看了眼侯君臣,翻了个白眼道:“反正不会是来看你的。”
侯君臣闻言也回头看了眼少年,嗤笑道:“你是跟谁学得这么不要脸的?”
楚元宵这次没有接话,只是看人的眼神很真诚。
邋遢汉子一瞬间怒从心头起,抬手朝着少年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少年被扇了个趔趄,梗着脖子伸手拍了拍身后的老槐树,骂道:“我他娘的就不能说他是来看这棵老槐树的吗?你自己理解了还说我不要脸,这也能怪我?”
侯君臣哼哼冷笑,“你倒是挺会挑!”
少年也不反驳,耸了耸肩,认真看着邋遢汉子问道:“刚才的话你还没说完,你说的那个水韵是怎么回事?”
“盐官镇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外乡人来此收徒,根本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本身,是一座涉及大道极深的大阵,包含了许多诸子百家的学问在其中,它本身真正的用途你暂时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这座大阵自落成之初开始,就有一个配套的功能,就是它会不断吸收大阵周围的天地灵气为己用,目的是用以保障它那个真正的用途,不过它在运转的过程中因为有灵气流转的缘故,你说它是损耗也罢,说它是有意为之也行,总之这些灵气会不断冲刷身处其中的每个人,浸润他们的人身小天地,就像是河岸边的岸堤泥土会被河水浸湿是一个道理,其实按理来说,纯粹的天地灵气是不能直接纳入人体之内的,仙家修士打坐修行的极大一部分时间就都是耗费在这一类的灵气炼化上,但这说起来就恰恰又是这座大阵的另一个神异之处,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座熔炼灵气的熔炉,身处其中被冲刷浸润的小镇乡民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灵气满怀了。”
侯君臣讲到这些事情时,眼神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佩服与感叹,不得不说,当初设立此阵的那几位大能当真是手段、智略都堪称通天彻底,奇思妙想,精妙绝伦。
“这种主且害的灵气冲刷对于人身小天地大有好处,尤以在此地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婴儿为最,又因为它每六十年运转一个轮回,所以每到甲子之期时,当时的这一批少年人就极可能会是天赋才情都最上乘的一批修道种子。”
“原本此阵是三教一家设立在此地的,所以这些修行种子按理说也该由这四家分享,这是合情合理的。”邋遢汉子说到这里,语气中的敬重之意似乎更加地明显了些,“但是那四家却恰恰放下了门户之见,每到甲子时就会打开阵门,允许九洲江湖中人进入其中,挑选合心意的修行种子回山培养。”
贫寒少年听到这里,也跟着点了点头,大道理他不懂,但他知道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别人吃,这样的决定是不好做的,愿意给是情分,不愿意给是道理,心里这么想着,就又问了一句,“白给吗?有没有什么条件?”
“也不算有什么太苛刻的条件,每家进入小镇前要先交一成的宗门气运为定金,如果成功带走一枚种子,就要额外再交三成,合起来总共四成气运。”这是侯君臣的回答。
少年听了个大概明白,他虽不知道什么是宗门气运,但想来大概跟人的运气差不多,一个修行种子换一个宗门的四成运气,这个价钱…也不便宜啊。
侯君臣几乎不用看就知道少年所想,有些奈,但还是解释道:“你带走一个这里的修行种子,就等于挖了一块这座大阵的墙角,挖的多了,光吃不补,就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交四成气运反哺回来,是为了补上那块墙角,好让大阵继续运转下去,这样才能让整个山上山下、江湖山巅吃这碗饭都能吃得长久,让子子孙孙穷尽也都能有饭吃,这可不是那四家想要赚钱的意思!”
“况且,你来做买卖,如果眼光够好,运气也够好,就能挑到一个万里挑一的天赋种子回去,只要培养得当,将来他的出头之日,可未必就是四成气运的问题了,这笔账得看你怎么算!”
楚元宵听到此处自然就明白,自己之前是想差了,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疑惑道:“那这跟你说的那个水韵有什么关系?”
侯君臣闻言看了眼少年,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小镇少年们还不能算是这座大阵最大的利好,因为它每一甲子运转下来,其实最磅礴的那一撮灵气积蓄,全部集中在了那东南西北中五处点位,恰恰暗合了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说,其中属于镇中五方亭的那一份土行灵气最是丰厚,但化用在了整座大阵底下,用以维持大阵的根基稳固,而另外四份金木水火之气虽然也有同样的功用,但其实只被用掉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则沉淀了下来,正好又暗合了天之四灵的青玄赤白,分别被四座阵脚处孕育出来的那四象之灵所食,转化成了金木水火四份气韵,与前面提到的气运有所不同,但对于大道修行而言,好处同样不可限量。”
“这有什么用处吗?”
楚元宵正儿八经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玄玄乎乎的说法,他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五行,什么又叫四灵,只是勉强知道一些比如皇天后土的叫法,还有小镇上各家各户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要给祖宗排位,还有灶王爷神龛,以及天地神位等等这些,都各自供奉一份香火,供养神仙,先送后迎,“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还要在院子中心的位置上烧一些松枝之类的供奉,最好也再上一炷香…当年老酒鬼还活着的时候偶尔简单说过一些,比如说院子正中间的那个地方叫中宫,属后土神祗,在天上真正的仙界那里地位极高之类的说法,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
人间各地代代相传的风俗习惯,大多是上一辈在做,下一辈跟着学,前人未必会说得明白,后人只是跟着做,也不一定明白,总之都叫讲究是了,哪里真的清楚这些个门门道道的?
邋遢汉子听到少年的那个问题,上下打量了一眼少年,那一身浓厚的水韵让他有些眼晕,于是又叹了一口气,力道:“赠于有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