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道：“我没有朋友。”
齐霄道：“谁说没有？我就是你的朋友，不但是你朋友，我还是你的好兄弟呢。”
陈卓冷哼道：“本来我还拿你当朋友，现在你在我眼里和死人没有区别。”
齐霄故作奈道：“现在你不把我当朋友也难了。”
陈卓瞪着他，道：“为什么？”齐霄道：“因为我们两个人现在是在同一口棺材里，不是朋友也得成为朋友。”
陈卓沉默了片刻，道：“话虽如此，可你是齐霄……”齐霄接过他的话，语速很快：“你认识的那个齐霄早就被神刀堂扫地出门了。”
陈卓开口，迟疑片刻，道：“你是要我带着你去见他？”
齐霄道：“不。我需要你的引荐，需要当面告诉他老人家，齐霄现在就是个浪荡子，与神刀堂没有半点关系，就算神刀堂的人死绝了，也……”
“你以为这样他就会收留你吗？”陈卓打断齐霄的话。
齐霄抿了抿嘴，道：“你贵为神枪会的堂主，难道不知现在神枪会重出江湖，正是招揽英才的时候。我的武功不弱，人也不傻，他应该用得上我。”说完，他又习惯性露出那开心的笑容，“你甚至还可以推荐我做神枪会的堂主，哪怕是个分堂的堂主也行。以你的能力，这点事应该办得到。而且，你想，我要是也能当上堂主，我们又是兄弟，等我在神枪会有了一席之地后，对你也有好处。”陈卓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看着陈卓思考的样子，齐霄忍不住道：“老陈，这点事还用得着想这么久吗？”陈卓停住思绪，道：“你加入神枪会的目的是什么？想要钱？”
谁不想要钱呢？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以陈卓对齐霄人品的判断，他为钱财入会的可能性极大。
果然，齐霄笑道：“当然是为了钱，而且越多越好。”
陈卓冷笑，道：“你不是不缺钱吗？”
“谁说我不缺钱了？”齐霄急道，“喝酒、骑马、找女人，哪一样不需要花钱？要不是因为戒赌了，放在以前，老子花的钱比我的赏银还多呢。”
陈卓冷冷道：“成天就知道花钱，你怎么不去打劫？”
齐霄苦笑道：“打劫也是要有靠山的。你看看我，现在就跟个孤魂野鬼一样，是个人都想要我的命。”
陈卓一拳捶在齐霄胸口，微笑道：“所以只有我能帮你一把。”
齐霄蓦然一笑：“只要你肯，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陈卓变色道：“我若不肯呢？”
齐霄沉声道：“那我们就一起死好了，反正有人会给我们收尸的。”
陈卓道：“你知道我在江湖上除了有锦毛虎这个绰号之外，在六扇门还有另外一个绰号，叫活阎罗？”
齐霄大笑道：“那这口棺材跟你可真是绝配。”
陈卓道：“既然是阎罗，鬼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把生死两字放在心上了。”
齐霄笑着反问：“当真？”
陈卓闭口不言。
齐霄道：“这口棺材其实也不是密不透风的，下面有个洞。不过我跟瞿老大约好了，如果被送进阎王棺，一个时辰之内没有人来施救，他的人就会把棺材埋了。”陈卓接过他的话，道：“被人活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棺材，似乎在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被人抬了起来。
齐霄听着声音，苦笑道：“看来是真的有人要送我们下去见阎王。”
陈卓冷笑，笑得有些古怪。
毕竟他也不想就这么死去。
死对人来说，永远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棺材被抬上大车，车轮已经开始滚动。
途中，陈卓对齐霄道：“你老实说，我还可以帮你。”齐霄叹息道：“我从没对你撒过谎。”
陈卓又道：“就算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对老太爷说了，他也未必会信任你。”
齐霄道：“他一定会的。”
陈卓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齐霄道：“因为我现在就是个家可归的江湖浪子，这种人在别人眼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卓道：“这点我倒是相信。”
齐霄道：“纳投名状这种事，本就是谁都做得出的，何况你说的话在他面前一向都很有分量。这两点若还不够，我还可以带件礼物送给他。”陈卓皱眉道：“什么礼物？”齐霄道：“你若答应我，我便告诉你。”
陈卓叹了口气，道：“好。”
齐霄道：“你在六扇门想必听说过盘踞在绍兴府白马湖一带的‘浙东双煞’两兄弟吧？”
陈卓沉声道：“听说过。”
齐霄接着道：“浙东双煞在武林横行忌，连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那朱七更是扬言要以武力征服长江七十二道水陆码头，让孙老太爷等人从下口。留着这两人，早晚都是祸害，这一点想必老太爷比你我还要清楚。”陈卓道：“他们活不长了。”
齐霄笑了笑，道：“非也。就算神枪会实力再强，想除掉他们，没个一百年是做不到的。”
陈卓冷笑着反问：“你能做得到？”
齐霄一脸得意地说道：“当然能。”
陈卓迟疑着，缓缓道：“我这回若是不再杀了你，你是不是就能完全信任我？”齐霄截口道：“不能。”陈卓瞪着他道：“为何？”齐霄道：“因为我太了解你了。现在你若是答应了我，等我取了他二人的人头，你却翻脸不认账，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听了他的话，陈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勉强说道：“敢情你方才说的全是废话啊。”
“那倒不是。”齐霄看着陈卓，低声道，“老陈，你一定可以想出法子的。”
陈卓苦笑道：“我想不出。”
齐霄道：“你想不出，我可以替你想。”
陈卓道：“哦？”
齐霄指了指陈卓的胸，道：“我知道你出门的时候一定穿着金丝软甲。只要你把那个东西让给我，到时候你要是反悔，至少还有机会让我逃走。”
陈卓听了齐霄的想法，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做梦。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因为金丝软甲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绝不可以外借，更不可以送给别人。
这时，马车已经停下。
两人屏住呼吸，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有刨土的声音。
难道真的有人要把他们活埋了？
齐霄忍不住开口道：“看来天不遂人愿，我们就要入土了。”
陈卓示意他住嘴，轻声道：“闭上你的臭嘴。”
齐霄却没有闭上嘴，他接着说道：“我最后只有一句话想问你。”
陈卓奈地说道：“你问吧。”
齐霄正色道：“你这一辈子处死过多少人？”
陈卓回答道：“不多也不少。”
齐霄追问：“那是多少？”
陈卓正要开口，齐霄又道：“从你当捕快开始至今，就算你每个月只处决一个人，现在也处死了两百四十人。”陈卓轻叹道：“差不多吧。”
“很好。”齐霄也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比你先死的好。”
陈卓道：“你何出此言？”
齐霄冷冷道：“你活着的时候是个比恶人还凶狠的人，却不知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比恶鬼还可怕的鬼，我就是辜的小老百姓，不如早点走，免得在黄泉路上和你一起遭殃。”陈卓听着他的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咬着牙，极力地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仿佛在那一刻，他看见有数张扭曲变形的脸正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
他不敢想，脑子却偏偏让他去想。
直到他听见“嘭”的一声响，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齐霄被人抛进了坑中。
齐霄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笑着说道：“好了，时辰到了，我也该走了。老陈，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说着，他已抬起自己的手，似乎想扭断自己的脖子。
“等等，你不是还想……”陈卓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因为激动，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齐霄盯着他，道：“你还要我怎样？”他忽然把目光向下移去，悠然道：“是不是想让我看你脱衣裳？”
陈卓一掌猛地掴在齐霄脸上！
齐霄忍着痛，勉强笑道：“你听，外面还有声音吗？”
陈卓竖起耳朵，外面果然没了声响。
他又把目光看向齐霄，冷冷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齐霄苦笑着，道：“一定，一定。”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被人从外面撬开了。
撬棺材的人，正是陈卓的好兄弟大牛和曹昂。
在一间酒肆里，几个人正喝着酒，吃着消夜。
金丝软甲此时已穿在齐霄身上，他虽然觉得笨重了些，但很愉快，忍不住说道：“这软甲真是个好东西，难怪老陈你舍不得借给我穿。”陈卓板着脸道：“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齐霄故作憨笑道：“我当初是怎么对你说的？”陈卓没有回答，他别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店小二给陈卓斟了杯美酒，微笑道：“官爷，恕小的多嘴。论多么贵重的宝物，也比不上您的性命珍贵，您说是不是？”酒刚满上，陈卓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霄大笑，道：“你这样喝，就不怕以后跟我一样变成酒色之徒？”小二陪笑道：“二位在阎王棺里闷了半天，是该好好喝几杯美酒解愁了。”陈卓忽然盯了小二一眼，冷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二心头一紧，立刻控制好情绪，笑道：“这临安府谁不知道您陈爷的大名？何况您还是大名鼎鼎的‘枪神’孙成刚孙老英雄的干儿子。小的能侍奉您，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得好，有赏。”
齐霄取出一贯铜板，随手丢向小二。
小二眼里闪着光，正要拾起那贯铜钱，就听陈卓轻咳一声，道：“怎么，你也听说过神枪会？”
小二赶忙说道：“略知一二。”
陈卓冷哼一声，喃喃道：“略知一二？”他接着问小二：“我问你，神枪会对付仇家的手段，你知道吗？”
小二道：“我知道。”
陈卓道：“但你为何还要帮着他？”
小二退了一步，跪着道：“这位官爷，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掌柜的说他前前后后欠了八千多两的酒账，这笔账也不知要等何年何月才能还上，而且……”陈卓盯着他，冷冷道：“说下去。”小二顿了顿，道：“而且他还说要把账还上，除非要让我们掌柜的给他当牛做马。”陈卓看了看小二，又看了看故作镇定的齐霄，忽然大笑。
齐霄却怔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陈卓居然也会忽然放声大笑。
陈卓大笑着，一手拍在齐霄肩上，道：“你小子长本事了啊，居然敢让老太爷的人给你当牛做马。”
齐霄轻笑一声，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陈卓给齐霄倒了杯酒，齐霄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老太爷一定很喜欢你这种人。”
齐霄笑问：“哦，是么？”
陈卓道：“因为他和你爹就是在酒桌上认识的。他自己也是个酒色之徒。”
齐霄道：“他现在也经常喝酒？”
陈卓道：“他不但天天喝，而且喝个没完，不喝到天亮，谁也不许走。”说罢，他自己又喝了起来。
齐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现在天还没亮。”
“天没亮，说明你还来得及。”陈卓一边喝，一边说道，“老太爷就在济南府，不过我还不能带你过去见他。我要亲眼看到你带给他的礼物。”
齐霄道：“你要我怎么做？”
陈卓屏退小二，道：“从明天起，你就去六扇门报到。铁头儿会把差事交给你去办，只要你能把差事办成，我就在老太爷面前保举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齐霄道：“能方便问一下是什么差事？”
陈卓摆了摆手，道：“届时你就会知晓。”
齐霄第二天果然到六扇门报到，经过简单的考核，顺利进入六扇门，成了一名见习捕快。
陈卓口中的“铁头儿”，是当今六扇门的总捕头铁鹰。
齐霄在陈卓的带领下见到了铁鹰。铁鹰转身道：“你就是齐霄？”
齐霄闻言，立刻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铁鹰扶起齐霄，道：“眼下有件很紧急的差事要你去办。”
齐霄道：“大人只管明说，卑职定不辱使命。”
铁鹰徘徊道：“就在前日，我收到消息，一批从临安发往襄阳的款项为两百五十万两的饷银在乌石岗遭贼人剪径，押送饷银的厢禁军全军覆没，饷银皆为贼人所得。线报说，那伙贼人打的是浙东双煞的旗号。”话说一半，齐霄开口道：“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带一队人马埋伏在白马湖，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我正有此意。”铁鹰顿住脚步，转头看向齐霄，“此举若成，则匪患可平。”
齐霄道：“在下不过一介江湖草莽，能为朝廷出力，倍感荣幸。”
陈卓用手拐了拐他，低声道：“别顾着说客套话，拿出点诚意来。”
铁鹰咳嗽几声，正色道：“齐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