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良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脸吓得惨白。他虽然小,但也知道父母待姐姐一向情,内心也相信了姐姐或许真的在劫难逃。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跑开。过了一会儿,九蘅听到门上咔咔作响,门扇突然打开了,仕良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根用来撬开锁链的棍子,喘着气说:“姐姐,你跑吧。”
九蘅呆住了。
跑?……
跑!
九蘅原本黯淡的眼睛亮了起来,如在绝境之中看到一个出口。不跑是死,跑了或许还有生路。是的,跑吧,逃出方府,逃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里去,就算是流浪讨饭,甚至倒毙街头,也比留在这里接受酷刑、在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强得多!
她忍痛站了起来。仕良拉着她的手,跑进夜雨里,穿过园林中的树木,来到一棵靠近墙边的歪脖树旁,仕良说:“借着这棵树爬上墙头,直接跳下去,下面是一堆草,摔不坏的!草堆我特意准备在那里的,平时我都从这里跑出去玩!”
她的手搭上树干,停了一下,又收回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仕林的头顶,声音忽有些哽咽:“仕良……”
她忽然意识到,尽管她一直恨着他,可是他是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
“快跑吧,姐姐,你先找地方躲一阵,等父亲母亲消了气了,再回来。一定要回来哦!”仕良的眼中也冒出了眼泪。
她心中藏着许多关于方家的秘密,可是这一刻,决定永远不告诉他。
她不敢耽搁太久,在仕良的帮助下,艰难地爬上歪脖树,越过墙头跳了下去。尽管接住她的草堆很厚软,可是因为背上的伤,还是痛得她眼冒金星。缓了一会儿,才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进夜雨之中。
第3章扑进脑中的小兽
泔水车远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向城郊的路上。背上伤处疼痛,咽喉里渐渐像要冒出火来,身上变得滚烫,伤势使她开始发热了。冰冷雨水淋身,就像水火酷刑交加施于身上,视线被雨水糊住,越来越模糊。
意识也渐渐模糊,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拖动着脚步——跑,跑到死也不能活着被抓住。
不知何时摔倒在了泥地上,仍然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向前爬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手腕脚腕鲜血淋漓,在泥地里挣扎爬行,血不断地从手脚的伤口涌出,身后的泥水里拖着混浊的血色。
这个幻象如此真实,以至于九蘅都感觉不到背部的伤痛了,所有的疼痛都集中到了手腕脚腕去了。直痛得她边爬边哭。
她知道那是谁。那是十年前,被执行“家法”,挑断了手筋脚筋的母亲兰倚。
九蘅终于俯卧在泥地里,一寸也移动不了了。她并没有跑出很远。或许很快方府的人就会找到她,将她带回去执行家法,让她历经与母亲当年一样的生不如死。
她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在沉沉降落的雨幕中,体温越来越低,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的嘴唇翕动,声地念了一句:“娘亲,我好想,见见你啊。”
湿漉漉的睫即将合上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星淡蓝光亮,闪现在一片黑暗雨夜。她已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对这个异像毫反应。那光点像阴云缝隙里泄露的一枚星辰,却是晃动的。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九蘅半睁的瞳仁中映出的莹蓝星光骤然变大,变成灼亮的光团。刹那间她看到扑面而来的一片强光中,隐约有个狰狞的兽脸!
濒死的意识硬生生被吓得猛然清醒了一点,目光略略聚焦,发现有个光团停在距她几尺远的地方,竟是一个透明的小兽形状,像是小老虎,又像小狗,通身泛着幽蓝的光。面相凶得很,一对眼睛如岩浆般血红。
九蘅身体不能动弹,目光茫然地与它对视着。小兽的五官突然狰狞地扭曲,露出獠牙,“吼”的一声扑向她的脸!
她只觉得这光团小兽直接扑进了脑中,强烈的白光瞬间充斥脑海,然后整个世界陷入宛若雷爆之后的销泯一切的强光之中。
重新有意识时,天色已近黎明。九蘅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因为身上的伤痛已感觉不到,之前沉重的身躯也轻松了许多。她慢慢地爬起来,坐在泥地里。雨还在下,雨水落在脸上,冰凉的。
“魂魄也有感觉的吗?”她伸出手来,感受到雨点跌在手心。
她突然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
猛地转过脸去,看到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站了一个身影。
恐惧携住了她的心神,声音都变调了:“什么人?”
那个人影微晃了一下,一句温软的、略带哽咽的话传来:“不要怕。是我,我是你娘啊。”
寒意掠过九蘅的心头。娘?……她的娘,不是死了吗?!
不过她旋即释然了。娘亲是死了,她九蘅也死了啊。她现在是变成了鬼,要去往阴间了,娘亲来接她了。
想到这里,潸然泪下,站起来朝那影子走过去。走得近了,能看清那个有些虚晃的影子的衣着和五官。
朴素的衣裳,圆润的面庞,温和秀美的眉眼。
确是母亲兰倚。
兰倚原是方府的丫鬟。因为貌美,被方老爷看上,后来生了九蘅。殷氏没有生养的能力,强行把女婴从兰倚身边抱离,对外说是她殷氏自己生的,还像模像样假装坐了月子。但她并未将兰倚赶走,而是继续当粗使下人,百般欺侮。留下兰倚并非出于心软,只为了给方府再添一个男丁。
这期间,兰倚有时会偷偷地、远远地看看自己的女儿,每次被发现都免不了一顿毒打。母女虽生活在一个府中,却难得见一次,也从未敢跟女儿相认过。
而九蘅并不知晓那个时常窥视自己的下人其实是自己的生母,只觉得害怕,更被不怀好意的人教唆得看到她就跑。
而方老爷见殷氏对兰倚的存在睁一眼闭一眼,就更加不放过兰倚,所以她又有了身孕,在九蘅六岁那年,生下儿子仕良。殷氏故伎重施,再次夺走孩子,假装坐月子。兰倚知道自己生下了男孩,方家香火得续,自己对殷氏来说已失去利用价值。
这一次,不会仅仅夺走孩子了,殷氏必会除掉她。她生下孩子当晚就想方设法偷偷见到了女儿,拉着年幼的九蘅的手急促地道:“九蘅,我是你的娘亲,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那时的九蘅吓坏了。本应是方府大小姐的她,一直不懂母亲殷氏为何总是厌恶和殴打自己。当面对着生母时,也没有弄明白这个拉着她哭成一团的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一声“娘”都没有叫出来,就吓得挣脱跑掉了。
兰倚消失在方府很久之后,九蘅才从下人们偶然的议论中知道真相,悔恨得五内俱焚。然而一切已经晚了。后来她时常想,自己连一声娘都不曾叫过,兰倚会不会生她的气呢?
兰倚顾不得刚生了孩子的虚弱身体,试图逃跑,却被抓住了。
那一夜,殷氏刻毒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道:“荡妇,不是要跑吗?家法伺候,然后让她跑,天亮时我派人去追,若追不上,便放你一条活路。”
旋即有人上前执行了方家毫人性的家法:在兰倚的惨叫声中,利落地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然后扔到门外去。
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手脚流着血,没命地朝远处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