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烟控制着他的身体,拿一把利器抵住心口,走到魅、魍、魉三个长老面前,借魑长老的口宣布了她在九叠楼的至高权力,如若违抗或逃跑,必死。
三个长老很快想明白了。她放开了魑长老,从他身上离析出来显形在旁边,冷眼看着四个长老单膝跪倒在脚下。
从那天起她变成了九叠楼的主人,不,应该说是恢复了主人的身份。这座楼本就是她的家。她令四长老在楼中各处摆了盛水的器皿,便于她在楼里自由穿行,还让他们都带一只水葫芦在身边,时时刻刻不准离身。
他们不敢有丝毫反抗。
她也不再接任何暗杀的单子。她把四长老囚禁在这里陪着她,直到生命耗尽,身体消亡,她就能解脱了,所有的罪恶也就能烟消云散了吧?
有一次跟魑长老聊起这个话题时,魑长老笑了:“我们四个老家伙可以期待死亡,您却没有了这个资格。”
她一愣:“为什么?”
“您不会死。因为您已经是个没有生命的存在。”魑长老的语调有嘲讽也有得意。死亡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优势。
“你说什么呢?”她指了指自己左肩,“当初你把银月钉打进我肩中时,不是说过启出它我就会死吗?”
魑长老呵呵低笑:“我骗你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她震惊又恼怒:“不可能,这世上没有永生不死的东西,我一定能死的。”
“哦!”魑长老拍了一下腿,“我记起来了,您说的对,只有一种东西能杀死美人诅。”
“是什么?”她期待地睁大眼,仿佛在问一个美好的宝物。
“悔。”魑长老嗓音沙哑地说,“懊悔变成美人诅,懊悔杀死那些人,为所做的一切忏悔。”魑长老盯着她,“那么,您后悔吗?”
她怔怔想了许久,摇摇头:“我不后悔。”
魑长老哈哈大笑:“当然了,为了复仇宁可变成怪物,这样深刻的怨恨怎么可能后悔呢?所以您就等着寿与天齐吧!”他起身大笑着走开。
她一反常态,没有因为他的不敬出手惩戒,而是默默坐着,又问了自己的内心很久,希望能抓住一丝“后悔”的感觉。
然而想到被相爷私兵砍杀的同门和亲人,想到带领门徒自尽于林中的父亲,她仍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手染的所有鲜血都值得,因她而死的人,全是这个世界欠她的。
他们该死。她不后悔。
她傲然扬起头:永生便永生吧,生与死不都是孤魂野鬼吗?
她以为自己会在九叠楼里呆上百年,千年,万年,四个长老老死了,成了灰,她也依然孤寂地被自己囚禁在这里。
没想到阿步居然找来了,凭着他当时从魑长老身上摸去的一枚黑月符。
第114章美人诅心中所念
阿步流着泪摇头。
九蘅忽然出声问道:“你知道了自己永生不死,害怕永远孤单下去,就想把阿步留下来陪你。为了不让阿步发现你的真面目,就把你的同伴——四个长老杀死掩藏身份,还要把我们这些闯入者清除掉,你就可以跟阿步相伴在这里生活下去了,你是这样打算的吗?”
阿步听到这话,神情变得怔怔的,望着幼烟,希望她能摇头否认。
幼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是这样吗?阿步,你觉得是这样吗?”
阿步不知道。
她低低的笑如阴风刮过水面:“为一己之私,清除掉所有碍眼的人……杀人不眨眼的恶妖美人诅,做出这样的事毫不奇怪,是不是?是的。我是想那么做。”
阿步全身僵了一般,不能接受真实的、将人命视作流水轻风一般的幼烟。
却听幼烟叹息一声,接着道:“有那么一刹那,我是想那么做的。只是一刹那而已。阿步,我那么疼你,怎么能把你囚禁在这里呢?我怎么能强迫你做你不情愿的事呢。还有你的这些朋友……”她的目光扫过岸上诸人,“他们对你那么好,你也对他们那么好,刚刚我拿住她的时候,”她看向九蘅,“阿步你不惜以命相换……”她奈地道,“我真的是有些嫉妒的。可是我知道其实我是不会杀她的,不会杀你们任何一个,因为阿步是这样看重你们。”
聪慧如她,早已了解阿步失去偷儿伙伴时的痛苦。
所以她只杀了四个长老,还关了九叠楼内的机关,让樊池和银山全身而退。
樊池出声道:“幼烟,你总算是善念尚存,也还……”
在讲述的过程中神情变得柔软的幼烟,脸然又突然阴沉,打断了樊池的话:“哪有什么善念?你误会了。我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人物,但是至少有能力杀死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之所以留你们性命,并非因为所谓善念,仅仅是为了阿步不想你们死,所以才放过你们。休要给我扣善念的帽子,我不稀罕。这个糟糕的人世,只有以恶相待它才配得起。”
看着她眼底涌动的疯狂,他们明白了一件事。曾经的幼烟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孩,而变成美人诅后负有太多怨气,早已迷失本性,从实质到内心充满仇恨和嗜杀。能残存了对阿步的心软已是奇迹,想要渡化她怕是不可能。
然而想杀死她也做不到。美人诅以水逃逸的本事实在是法破解。
看着众人复杂的脸色,幼烟冷冷道:“不过,以后我也懒得杀人了。不是因为什么良心发现,只是觉得趣。以后我会把美人萍召到隧道这一边,封住水路。活千年也好万年也好,我就自己在这里呆下去吧。魑长老说过,我是不死之身。哦,不,我也能死。杀死我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悔”。可是我不悔。你不知道控制着仇人的手杀死他们自己的感觉有多好,真是……痛快。她的眼中透着血腥的快意,眼眶浮起啫血暗红。
“现在,趁我还没有兴趣开杀戒,你们走吧,带着阿步。”说到末句声音低了下去,透着深深失落。忽又记起什么:“对了。”她一扬手,把一个东西丢向阿步。阿步接住后就觉手心一烫,是个黑月符。
幼烟道:“你身中的银月钉起不出来,这个黑月符能感应你的位置,是你隐形能力的克星。你自己收好了,不要落入他人手中。”
看到这个黑月符,九蘅记起了重要的事,问道:“幼烟,你可否告诉我们,这个黑月形状的符号有什么意义?”
幼烟眼神一黯,道:“我也不清楚。这个铁符是魑长老按照一份巫术券书做出来的。在我变成美人诅后,我的眼睛……发生了奇怪的事……在某些情绪失控的时候眼仁会变成奇怪的样子,形状就跟那个黑月符一模一样……”虽然她现在的黑眼仁是黑圆的,还是忍不住拿袖子遮住了眼,低声道:“我知道上一次去京城时不小心被阿步看到了我那副鬼样子,阿步一定很嫌弃我……”
阿步用力摇着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做过什么事,她总是世上对他最好的那个人。
樊池问道:“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这个黑月代表什么意思?那么魑长老的那本券书呢?”
幼烟摇头:“他以前好像说过券书丢了。不过我见过那本券书一次,并不是纸书,而是铁书,咒文是刻在一块黑色方形铁片上的。”
听到这里九蘅摸出了一块铁片——这是在仙人镇时,“广玉兰”树下,卢县令的小儿子卢韦给她的,他说是从变成玉兰树的嫂嫂的遗物里捡到的。幼烟的目光落在铁片上,面露惊讶:“就是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
九蘅与樊池对视一眼,均明白抓住了一条线索。卢县令的儿媳妇卢少奶奶幼云,自称娘家是隶州镇,难道她并不是信口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