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冷风中变得发青的嘴唇绷起,脸微微扭曲。呵呵冷笑起来,话音陡然厉起,如在砂子上磨砺擦过:“我手下的妖只以罪人为食!”
九蘅道:“民居中的那许多变成白骨和干尸的男女老幼,都是罪人吗?!”
“当然。”皇帝挑了一下眉,“他们以为在家中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不会被听到吗?朱蛾可是隙不入!一人有罪,株连全家,有什么问题吗?”
九蘅气结:“皇上您……就把生杀大权交到这些妖物手中吗?”
皇帝不耐地摆了摆手:“朱蛾忠心耿耿,乱世之中愿替我分忧,有何不好?倒是你们,能杀几个妖就以为可以做救世英雄了?它们……若是敌对的力量,你们倒是试试有能力与之对抗吗!”
寒意扑面。皇帝话中的“它们”指的是什么?
皇帝不再说话,嘴角挂着阴笑缓步后撤。站在两边的八名侍卫原地不动,齐齐抬起头来看过来。有尖长的东西随着他们抬头的动作一起抬了起来。九蘅等人才看清这八人脸上应该是嘴的地方长着二尺多长的尖锐口器,眼睛是虫一样的复眼,被一双眼盯住,就像被千百只眼盯住,令人毛骨悚然!
樊池脸色一变:“是吸血青蚨,当心!”
八个人突然离地而起,背后展开的透明虫翼发出疾密的“嚓嚓”声,飞腾到离地数尺的高度,朝着九蘅等扑过来,目标直取他们的头芯!意剑和赤鱼亮出,眨眼间已有两根口器被斩断,两个身穿侍卫服的青蚨妖嘶叫着跌在地上。
借阿步之力隐形的银山暗中相助,暗器飞出。招财更是毫不示弱,灵敏腾挪着躲开尖刺,拿巨掌亲自拍下来一只,一口咬住了它的后颈!
看着八名青蚨妖落败,站在远处的皇帝非但没怒,眼中反而闪过欣赏之意。右手食指举起,在半空中由后向前划了一下,身后的夜幕笼罩的皇宫中如潮水般响起虫翼的摩擦声。
黑压压的青蚨涌来,它们离地的高度大约只有一个人身的高度,像一支悬浮滑行的鬼兵。
看着黑压压涌来的青蚨,樊池对九蘅道:“是时候唤出魂军了。”
九蘅当即厉喝一声:“魂军出战!”
然而什么也没有召唤出来。压到面前的只有人身虫翼、长嘴复眼的不知多少只青蚨。
“哎,魂军去哪了?”九蘅奇道。天不是还没亮吗!
“我哪里知道啊!”樊池一剑斩断袭到她头顶的口器。
然而青蚨太多了,它们动用了虫海战术,争先恐后地拥挤过来,仿佛永远斩不尽,九蘅和樊池也已看不到招财在哪里,脚下堆起高高一垛青蚨尸体的时候,终于力竭。九蘅的手累得已抬不起来,骂道:“我不想变干尸,丑死了!”
她的胸腔充满绝望,悲愤异常。他们一群人奔赴在雷夏大泽杀妖除怪,只为了这片土地有朝一日能恢复安宁,却不料要丧命在雷夏国君之手!
樊池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护住,念了一声:“对不起,没有力气带你出去。”温热的蓝血涌出嘴角,淋漓滴到她的脸上。
九蘅忽然释然。至死都有他相陪,也是一件幸事吧。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心底忽然安宁。
丑陋口器像丛丛尖矛扎下,皮肤感受到坚硬冰冷的质地。却没有头骨被洞穿痛感。她浑身僵硬半晌,抬头看了一眼樊池。他也活着呢,正冷眼打量着一对对近在脸前的古怪复眼。
尝试着想动弹一下,却发现身体手脚被这些长长的口器交织着锁住了。它们的分寸拿捏得极准,没有弄伤他们,又恰恰让两人动弹不得。
显然是想活捉他们啊。青蚨的包围圈背后传来皇帝的声音:“我说的没吧?它们若是以你们为敌,你们再强,是它们的对手吗?哦,对了,是不是正奇怪着你们带来的那支神兵去哪了?我猜所谓神兵只是些死去士兵的残念吧?居然能驭使残念为兵,你们实在太厉害了。不过,你们觉得残念所向敌是吗?然而说到底也是些虚之物,一个收魂法器就能收了的东西。”
樊池懊恼道:“原来是那玩艺。致力杀妖的魂军竟着了人的道。这个人还是它们守护的这片国土的国君。”魂军若知道这些,该多伤心啊。
皇帝笑道:“朕冤枉。法器原就在那里,原为清除京城邪祟所设,朕不是存心的。”眼神一冷,突然做了个手势:“把他们分开关押。”
青蚨们力大穷,抓住二人手脚,用长嘴将抱在一起的两人强行别开,樊池死扯着九蘅的手腕,冲皇帝怒道:“你敢!……”
九蘅看这情形已是难以反抗,见他脸色已很不好,担心他怒急之下强用神力加重伤势,于是借着青蚨的力把手腕从他手中挣脱。
密密青蚨那边传来樊池的怒骂声,而实际上他已经力竭,根本动用不了灵力了,二人只能可奈何地被拆分开,任由青蚨们架着,浮在离地数尺的高度滑行而去,招财也没能幸免,怒吼声震得宫阙颤抖。
皇帝望着两人一猫被分别押走,脸上浮出一丝阴鸷的笑,提着灯笼一晃一晃走进暗放深宫,如飘浮的幽灵。
反正暂时法脱身了,九蘅索性放松了身子倚坐在交结得像个小轿子般的口器上,全身重量都压上去,对着脸边的复眼端出高贵的架子:“小的们,抬稳一些。”
青蚨们不会说话,它们发出的嗡嗡声音来自翅膀震颤。就这样被当成了奴才,心中也是十分郁结,奈只能吸血不能讲话的嘴巴法反唇相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青蚨带着她滑向皇宫深处,这时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借着这浅浅天光,她看到宫中原本金碧辉煌的殿堂楼阁已面目全非。它们从屋顶到墙壁都被土色物包裹成不规则的圆滑形状,鎏金飞檐从包裹物中探出,门窗也糊成圆圆洞口状。除了皇帝的金銮殿尚保持着原样,宛若皇宫最后的尊严,其他建筑物都变成了这种虫穴一般丑陋的模样,时不时有人身尖嘴的青蚨在门窗洞口爬进爬出,如巨型蟑螂一般恶寒。
九蘅又是惊惧又是恶心:“天哪,那么好看的屋子全变成虫子窝了。我才不要住虫子窝。”
青蚨们的口器突然撤回,她摔在地上。揉在屁股站起来骂道:“狗奴才,不知道轻点把本姑娘放下吗?”正在撤离的青蚨有一只气得飞回来想戳她,被同伴拽走了……
第133章到底谁是人质啊
九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哦,是朱蛾。”因为皇帝嫌弃之前那个平民身躯,朱蛾便又杀了个宫女得了一个新模样。
朱蛾笑盈盈施了一礼:“是我。”音容笑貌活脱脱妙龄女子的模样。这妖物模拟人生前模样的本事真是不一般啊。
九蘅神态自若,挑剔地看了看院中带雪盛开的几株梅花,点对道:“还可以。这是客房吗?”
朱蛾掩嘴笑道:“宫里哪来的客房?这里原是皇后的永福宫。没有做成青蚨穴,您先就住这里吧。”看着巧笑倩兮的少女之态,想起不久之前它还是个公公模样,让人难以适应。
九蘅问道:“那皇后呢?”
朱蛾意味深长道:“皇后不喜欢皇上驭使青蚨,后来就不见了。您猜她是变成干尸了还是变成白骨了呢?”说着把头一歪,尽显小女儿调皮之态。
九蘅抽出赤鱼想要砍她,又忍住了:“算了,毁了这个身子,你又要重新杀人借骨了,白搭一条人命。”
朱蛾欢喜地拍手:“方姑娘好聪明哦!”
“滚!滚啊!”九蘅朝她踹去,朱蛾拧着细腰躲闪,嘻嘻笑着跑出去了。
朱蛾笑嘻嘻退下时,几只小蛾从发间飞出留在院中花草上。想必是留下了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