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天不遂人愿,识人之明、处世之道又有何用,蒋帅一生南征北战定国安邦,最后却死在自己人手里。”柳正风袖管里的手突然攥紧,功败垂成的滋味何其痛苦,他又恨又惋惜,“儿子战死边境,季泽岳这个外孙是他仅剩的血脉,却在敌国为质十五年。”
柳正元听完一怔,心中的苦涩泛到了眉头。当年他与蒋越政见不和,朝堂之上多有争论,如今斯人已逝,留给他的只有遗憾。他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许是泡的太久了,竟也喝出满嘴苦味儿。
“十五年了,兄长!朝廷当真忘记当年之耻了吗?当真忘记了还有一位皇子尚且流落异国他乡?”经年的痛苦折磨着他,柳正风分不清自己是在质问谁。
柳正元抬起头,思绪翻滚望向虚空,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这些年并非没有人提起当年之耻,结果都是受斥被贬,就连平定越州叛军的辛靖也被贬出齐京,人人都道陛下圣意难测,韬光养晦也好,偏安一时也罢,终归是时机未到。”
“如今大齐仓廪殷实,神策军这十五年整军备战,季泽岳也不再是知稚子,只要这一次上下一心,我大齐何惧一战!”柳正风不义愤,朝中重臣恐怕早已习惯了苟且偷安,可他在边境,每日面对着敌军的虎视眈眈。
“一战?”柳正元惊道,“你这次回来……”
柳正风对上他的目光,神色坚定,起身拱手说道:“我确实有事相求,请兄长在朝中力主出战,早日平定边境之患!”
“这事没那么容易,你先坐下。”柳正元盯着他的弟弟,对方神色依旧坚定,明显是有备而来,他叹了口气,“如今朝中钱祉与李裕两位重臣分庭抗礼,太子监国之后我也算功成身退了,早已不再问事,何况如今军中良将,谁堪领兵?”
这些年浸润官场,他已经力不从心了。大齐早已不是赵江与蒋越撑起的那个盛世,两位柱石倾倒,东北自不必说,南境也是叛乱迭起。官场更是派系分明,相互倾轧,有才之士上进之门,媚上欺下者大行其道。军中只一个神策军将领姚征,也堪堪守住边境而已。
可大齐不是倏忽一瞬就衰弱至此,想改变颓势也只能徐徐图之。
领兵事宜柳正风早已和季泽岳商议过,正因为钱逸是钱祉之子,有姚征与柳正风出谋划策,他才不会阻止此次出战。而大军行至边境,自然有季泽岳调度。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钱逸与姚征回京述职就是最好的契机,到时候只要有人主战出兵,钱逸不可能退缩。而这个人只要不是出自钱祉一派,李裕自然不会过多干涉。
“二皇子回京了。”柳正风说道。
“你说什么?”柳正元虽然猜到柳正风主张出兵之事不会毫准备,但季泽岳毕竟十余年不曾回京,“二皇子要领兵出战?”
“是!”柳正风斩金截铁的回答,“但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争取朝中支持,明面上只能是钱逸领兵,此事不可泄露,尤其是钱家。”
柳正元犹疑的望着他,试探的问道:“季泽岳这些年身为质子,东离只怕不会教他用兵之策,你······”
“是我。”柳正风承认道,“我只是个没有职衔的谋士,出入边境还不算太难,这些年是我在教他。”
两人对谈良久,不觉外面又开始飘雪了,管家走过来要关窗户,顺着方向瞄了柳正风几眼。这位少年得意的二爷,曾经也是才名冠盖齐京的风流人物,而今也已是满头华发的模样。
柳正风并不介意他的目光,这府里他熟识的老人也没几个了。只盯着他衣服上沾着的片片雪花,方觉已经下雪了,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风夹杂着雪从窗户飘进来,落在他们的白发上。柳正风突然轻笑一声,似乎对这样的风雪很是满意,他从边境来,早已见过一场场大雪封山。但今年毕竟不一样,出兵东离万事俱备,这雪来的正是时候。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大呢,铺天盖地之下,只怕六畜难兴。”柳正风笑着说道。东离北漠均有大片疆土是草场,军民逐水草而生。
柳正元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愧疚了十五年,当然也需要一场胜仗减轻一点压力,他看着外面的簌簌飘雪,抚着胡须点了点头:“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