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砲车一战显威,城内城外自然是悲喜两重天。
而接下来两日,宋军在城内如何不提,金军却是没有丝毫动静,便是张遇都没有出来例行攻城。
没办法,经此一战,金军光是临阵的人事调整都是一个大麻烦,何况战局如此,金军上下也必须要重新做出决断了。
腊月将至,这一日,天气转阴,寒风渐起,金军仅存的两个万户汇集于完颜兀术的后帐之中,共议大事。
“四太子,不如撤兵吧!”
三人盘腿坐下后,经过一阵让人感到紧张的沉默,拔离速忽然主动开口。
“自太祖起兵以来,俺从未听说过死了几个将军便要撤军的事端!”出乎意料,胡子拉碴、双目无神的完颜兀术并没有大怒,因为他很可能早就想过拔离速会提出这个问题。
“末将不是说前日将台上那通泥弹!”骨折未愈,依旧耷拉着手臂的拔离速从容应声。“咱们在将台上前后待了半月,那城上之人也忍了半月,处心积虑只待此一击,简直如刺杀一般,虽有奇效,却算不得是军阵手段……可一不可二,并不影响大局……末将这几日想清楚了,关键在于宋军砲车之利!”
完颜兀术登时沉默……这都好几日了,拔离速能想到,他如何想不到?
完颜兀术不说话,韩常在那里自顾自温酒来喝,而拔离速便也继续缓缓言道:
“其实我在军中看的清楚,自四太子南下以来,并未有什么差错,非只如此,之前埋伏韩世忠一战,堪称出众;便是南阳围城半月有余,到了眼下这份上,也不能说什么有失措之举……但如今,不是四太子指挥不得当,也不是上下没有奋勇作战,便是那张遇,也可称一句尽心尽力了,但南阳城委实防守得当!寻常器械,不寻常器械,半月间都已经用尽,却连第一重城墙都未越过……”
“第一重城墙?”完颜兀术忽然蹙眉打断对方。
“不错!”拔离速正色答道。“虽未能上城,但经过这半月,这南阳城的城防套路却已经清楚无误,若说城中没有第三条壕沟与第二重城墙,末将反而想不通了!便是再往里面,城区也都早早分割修成了一个个堡垒、寨子之类的事物,恐怕也说不定的!”
完颜兀术沉默不语,俨然是无力反驳。
“不过,这些都是小道。”拔离速继续言道。“我朝兴兵以来,与辽、宋、西夏多有交战,按照他们所言,百年间屡有强横敢战部族猝然而兴,但能吞并大辽、倾覆大宋的,却只有咱们女真人一家而已……为何能如此,其实当日娄室与家兄曾有议论,说来说去,无外乎便是我们女真人野战骑兵无双;临城而围,却也能设砲破垣,无不可摧!砲车之于我军,不比骑兵于我军来的稍轻!而前日之败,关键不在死了一个万户、没了几个猛安,而在咱们砲车竟无还手之力,一日未到,之前辛苦半月所成数百砲车便尽数化为齑粉!四太子,没了砲车,你到底准备怎么打南阳?”
完颜兀术依旧无言以对……他怎么知道没了砲车怎么打?实际上,正是因为不知道,这才开这场正经军议的!
“四太子!”拔离速还要再言。“末将……”
“拔离速!”就在这时,一直低头喝酒的韩常忽然凛然开口。“照你这般说,这大宋便从此打不得了?而若说砲车无用,我记得你们西路军在太原,不也没在砲车上占便宜吗?最后太原如何便拿下了?用的什么法子?”
“太原与南阳不一样!”拔离速当即驳斥。
“当然不一样!”韩常冷冷相对。“刚来南阳的时候,便是拔离速将军亲口所言,说南阳比不得太原雄峻!太原之战如何如何辛苦……既然彼时如此雄峻的太原都能打下,今日如何打不下一个南阳?!”
“韩将军,不要置气!”拔离速也有些怒意了。
“不是置气,而是今日趁着只有你我三人,俺要说几句掏心的话!”韩常严肃以对。“此番打南阳,前后死了那么多大将,浪费了那么多兵马远道而来,最后辛苦半月,却一朝丧胆而走……到时候,拔离速将军你自可归太原,然后只说自己是援兵,此间事与自己无关,反而是有人用兵无能,让自己折损了侄儿!可如我这般无依无靠之人回到燕京,又该如何?下次还有脸出来领兵吗?!四太子又要如何与三太子交代?你家都元帅又会不会趁机逼迫四太子?!”
这番话,几乎是将东西路军的门户对立给挑明了,就差指着鼻子说拔离速没资格在东路军这里说话一般!
敢问拔离速如何不怒?
然而,等拔离速怒目去看韩常时,后者却凛然不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