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一个衣衫破旧,补丁累累的中年妇人,正在那半幅天井中摘菜;菜篮中,只见素色。一个十六七岁的高大少年男子,则在一边劈柴。那中年妇人,倒也平常。但再看那少年劈柴的动作,任平生不由得暗暗称奇。只见那少年利斧翻飞,十分快捷麻利;任你如何坚硬扭纹的木头,都是一斧两开。劈出来的柴段,切口平滑,根根一般长短大细。
劈柴少年,似乎已经察觉到人生人走近,便停下手中的活儿,回过头来。那少年看见任平生越过沟壑,顺着自家开出的一条简易小道走了过来,肩头上,还扛着一头不小的麋鹿,不觉心下大奇。
“你是谁”劈柴少年问道。
“我叫袁平。”任平生道,临时起个名字,首先想到的,就是师傅的姓,至于自己的名字,只取一个字凑合用吧,“是山上的游猎牧民,今晚想在大哥这里借宿一夜,不知方便不”
此时那摘菜妇人也已经望了过来,一脸慈和之色。不知为何,任平生一见那妇人的神识,便自生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
那劈柴少年上下打量了任平生几眼,眉眼放光,嘿嘿一笑道,“没事,谁出门还背个房子。可你小小年纪,就跑这么一趟远门,还背着这头麋鹿,算什么回事”。
任平生被他一问,脸色颇为尴尬。在不归山上,他从无到别人家作客投宿经验,所以便自作聪明,既然有求于人,总得带上些什么东西。
猎人世家,出门在外,其实也无需投宿,广阔天地,哪里都是床铺灶台。只不过,此番出行,要远走数千里,难免要接触各色人等。在这荒山僻壤之处,不积攒些经验,了解些人情风物,只怕日后到了人多之处,就更显特立独行了。
“只是随手打的,我要出山远行,也不便带着,就请大哥收下吧。”任平生随口应付道,至于是否得体,合乎情理,全无概念。
那高大少年爽朗一笑道,“好啊,那你以后要出远门,也不妨多来几趟。有东西可打,不妨多随手几下。”
结果那摘菜妇人,面色愠怒,骂了高大少年几句,这才转过身来对任平生道,“孩子,你只要不嫌我家门庭低矮破旧,那时路过,只需入屋便是。小儿不懂礼数,你别理他;自己带不了的东西,以后就别打了。万物有灵,多伤性命,也不好。只是你小小年纪,就独自远行,家里人知道吗”
任平生见那乡野妇人,谈吐不俗,不由得先自有点拘谨起来;然而妇人一副端庄贤淑的姿态,不知为何,在他眼里,却自有一股独特的威严。
“一场雪崩,山上没家了。爷爷临终前,交代过叫我去投奔城里的二爷。”任平生道。
下山前,跟父亲对练过数次的故事,这时说出来,挺顺口。
“哦,”那妇人听了,怅然若失,满脸悲悯,“孩子,你若还没准备好,先在这里住下也可以的。粗茶淡饭,就是多双筷子而已。待长大点,再去寻你二爷不迟。”
“谢谢大婶;没事的,我就借宿一夜。明天还得上路。”一脸倔强,任平生生性如此,这个倒是自然而然,无需伪装。
那妇人长叹一口,没再言语。那眼神,充满怜爱,却也似乎见惯了生死离别。
高大少年挨了骂,却毫无不快之意,对任平生偷偷扮了个鬼脸,接过那头麋鹿,领着任平生进屋处置去了。
几番言语之后,任平生已经知道那高大少年,名叫余子,小名狗子。余子自小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反正自从有了记忆,便一直母子俩相依为命。从母亲口中,他也知道自己并非此地人士,是当年母亲怀了自己之后,流落到这座培秀寨中,幸得当地人乐善好客,予以收留。
母亲申氏,名如杞,寡居多年,一直不肯再嫁。这间土屋,也是寨中乡亲可怜母子俩无依无靠,合力建造。
说至此处,余子神情悲愤,一双虎目之中,便有了荧光流转,“说什么好人与好报,其实在这方太一道教的天下,都是扯淡。培秀寨四五百户人家,三四千人。月前一场泥石流,就死剩这么二十多户了,不过百人。”
“咱们年年缴纳天贡,积德行善,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家毁人亡的下场。也没见那恩泽天下的太一天帝,有过半分怜悯。”
“什么叫天贡”任平生奇道。
余子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他,表情十分复杂,“你连天贡都不知道你们山上牧民,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天下人,无论种植牧养,都得向道家缴纳赋税;道家用以进贡太一天庭,以祈求天帝佑护人间,恩泽万民。反正太一道法里,是这么说的。”
“那要缴多少”任平生问道,他不由得想起几年前,祥兴堂一直征缴的所谓平安赋。
“收成对半啊;你们山上,真的一分一毫都不用缴纳”余子言语之中,悠然神往。
任平生摇摇头,叹口气道,“山上有山上的苦处,天寒地冷,与世隔绝。一场雪崩,草甸上啥都剩不下来。人命畜命,都如同朝露而已。”
其实不归山外的草甸地带,是否有雪崩天灾,任平生并不清楚,只不过是拿山顶盘地的境况,张冠李戴一番罢了。
余子日常劳作之余,也常入山游猎,在寨中,早已是一等一的捕猎高手。只不过,山林广阔,要从这里穿过森林,到达高山草甸一带,且不说奇寒难忍,就普通人的脚程,一去一回,少不了要花上十天半月。所以余子从没到过高处草甸,更不知上面还有牧民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