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天微亮起来,收拾停当,却发现哪位申阿姨已经在外边走廊上,正细心地用一团新采的葛麻抽丝纺线。申如杞脸上的神色,如古井无波,悠然自得;纺出来的麻线,也极细极匀。
难怪余子虽然家徒四壁,身上的衣衫也是形式朴素,那布料,却是十分精细。申阿姨见任平生背着一身行装出来,脸上顿时换了一片慈和之色,“孩子,早餐煮好了。别着急上路,你和余子一起先吃了吧。”
申如杞语气平静,却让任平生觉得无可拒绝。便只得回屋,把余子叫“醒”。
待到余子磨磨蹭蹭的洗漱停当,天已大亮。两人一人打了一大碗的鹿肉粥,就蹲在大门外,稀里哗啦;吃两碗粥,花不了一时半刻。申阿姨看了眼任平生,却说了句让他倍觉意味深长的话:“孩子,你这小小年纪的,远行千里;是人都看得出,身上肯定带了盘缠。只不过,能把歹主意打到孤身行客身上的人,都不过是些生活所迫,求一些钱物养家糊口的穷苦汉子而已。虽然可恨,却毕竟也都是凡夫俗子,有担当有牵挂。所以,一路上尽量别显露行藏,既免了自己麻烦,也免得他人一时起意,招惹意外的冲突。”
任平生胡乱应了两句,却感觉这申阿姨,是不是有点犯糊涂了我只不过是个孤身远行的孩子好不,怎么这一番劝慰,却更像是隐晦地劝着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此一来,虽不置满腹疑团,任平生还是满脸不解。申阿姨看他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继续纺她的麻纱。
任平生辞别了申如杞,出门而去。余子则一路陪着相送,直至村口。这期间,两人倒是有说有笑,少年意气,没必要愁眉苦脸地说那些离愁别绪。
“申阿姨最后跟我说那一番话,到底啥意思”任平生问道。
余子瞥了他一眼,“你嘛,年纪面容,都很有扮猪吃老虎的资本。然而,到了行家的眼里,就欠了不止一点的火候。”
“怎么说”任平生愕然道。
余子不答,反问道:“首先,盘化他们,也是猎人,而且是这方圆数十里之内,都能排的上号的好猎手。以他们的本事和手法,你觉得,在当下的山中,要猎一头麋鹿,容易不”
经他如此一提,任平生恍然省悟,摇摇头道:“说也奇怪,山下林中,可以猎取的禽兽,似乎极其稀少;很难发现。当然,如果能找到,单纯猎杀,他们还是没问题的。”
余子道:“山下农夫,粮税极重;种田就很难活。所以种田的汉子,起码有两三成都在农闲狩猎。猎人多了,野物就少了。所以,你以猎人自诩,如此难得的猎物,就只是‘顺手而为’,这便首先显了自己的手段,并非常人可比。”
余子转过脸来,一脸凝重地看着任平生,“另外,你的眼神,是杀伐果断的眼神,我娘说了,只有杀人无数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
任平生如雷轰顶;倒不是这话,说得如何重了。而是那位申阿姨,一见之下,那种十分亲切的感觉,竟让自己不自觉地有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情怀。到底什么样的情怀,说不清楚,硬要说出来,那就是:任平生终于觉得,原来自己还是个孩子!
此中情怀萦绕心头,也不过一日一夜之间,忽然听到余子转述那位阿姨的品评言语,以及她临别前的劝慰之言,不由得他任平生,不震惊莫名。
原来,阿姨是真的在劝他,遇人无论善恶,少造杀孽!
突然,他想到了某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转头对余子道,“杀过了人,眼神真会不一样吗”
余子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懂,但我娘说,是真的不一样。只不过,能看出来的人不多。所以,你也无需过分担心。只是以后一个人行走江湖,还是要多看看,多学学。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人能告诉你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愿意告诉你的,又往往口是心非,真假难辨。这些东西,教不了,都得自己慢慢长进。”
任平生点了点头,惴惴不安,“那么,昨晚的事,你又如何瞒得过申阿姨”
余子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在理。但短期之内,还是可以瞒一瞒的,至少,目前为止,我可没杀过人。”
任平生奇道:“没杀过”
余子神色坚定,点了点头,“昨晚的情势,看着凶险,但没有死人。那些中箭倒下的,只不过是晕倒。所有的弩箭,除了我的铁杆箭之外,其他的,都是榄子核做的箭头。箭头里藏了李长安配制的独门迷药,一旦见血,即至对方昏迷,起码也得一日一夜才会醒转。至于我自己打的那四个,我有分寸。只击昏,不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