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跟师傅打过三年。”任平生道。
老铁匠神情木然,看得出他对此毫无惊喜。招学徒,那是因为自己年纪渐长,体力不支,祈求多个劳力而已。铺子里摆的,也都不过是些锄头镰刀,犁头铁耙之类的粗糙用具,价钱不高,生意还不好。
牌子摆了半个月,这头一个登门应聘的,那身板卖相就极差,不由得那老铁匠,不暗自神伤——真正卖相好的,又那会看得上自己这种破门面
老铁匠再问了些诸如姓名籍贯之类,待听说这个自称袁平的少年,来自引朵乡的培秀寨,不由得又是一通唉声叹气,“培秀那边,那场泥石流,传得沸沸扬扬,到底是什么样一番景象”
“一寨子五百多户人家,就死剩二三十户了。”任平生道。关于培秀寨的种种景象,都是自己亲见,或者余子告诉他的,说起来极可信。老铁匠招收学徒,本就不易,再一念及少年身世可怜,便即录用。
这家铁剑铺并无招牌,老铁匠姓刘,名阿金;任平生便呼他为刘师傅。刘师傅本欲让他打一把镰刀试试手;毕竟声称做了三年学徒,打把能用的镰刀,理应问题不大。
任平生左右看看,见临门摊台上的几把菜刀和柴刀,蒙着厚厚尘灰,显然是很久无人问津了,“刘师傅,不如,我将那几把刀返炉加工一下,如何在以前的师傅那里,我可以独自打刀。”
刘阿金瞥了一眼那几件本已当做废铁的物事,半信半疑,但少年既然开口,由他去吧。打废了,正好给自己有借口当个废铁疙瘩,回收利用。
在袁大锤的铺子,任平生铸造的刀剑,品秩已经不低。来到刘阿金铺子之前,他曾沿着金鸡巷一路看下去。这些铺子,即便是门面最大,声望最高的金锋号,陈列在店堂里的刀剑,也极普通。
所以那几把菜刀柴刀,任平生只不过是花了小半天的功夫,重新锻打一条用于刃口的夹钢;烧刃之后,做了两道研磨,那几把刀的刃口,便即青光照人,有吹毛断发之利。
刘师傅则是一直在旁看着,从任平生启炉,控火,在铁砧上挥下第一锤开始,他就一直目不转睛,看得呆了。那身手把式,到底算谁是师傅谁是徒弟呢
任平生再将那几把刀子摆回货架,脱下围裙;老铁匠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长出一口气道,“小老弟啊,我这,其实也没啥能教你的。就是我这铺子,干了几十年了,最终还是混得个门庭冷落。咱俩一个孤寡老头,一个落泊孤儿,能凑一起,那也是缘分啊。其实,有你这手艺,何必千里迢迢投亲去咱爷儿俩一起管这铺子,二一添作五,那天我不在了,铺子就是你的了。”
任平生擦着汗,憨憨一笑,不置可否。但这个暂时安身之处,对自己而言,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此后,他对刘阿金仍是一口一个“刘师傅”叫着。一直在金鸡巷不大抬得起头的刘老头,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昂首挺胸出入,看得见的喜上眉梢。
除了如何留住任平生,老头这这段时间正在费心神想的,不再是如何把东西卖掉,而是得好好斟酌,该如何定价的问题。
任平生改过的那几把刀,不出三天就全卖了出去。这几天内,刘阿金把原本已经成品的犁头钉耙之类的粗疙瘩,全部让任平生回炉重炼,专制各种刀具。他刘师傅打起下手,也极卖力。
自从在刘阿金铁铺安顿下来,任平生依然每夜坚持磨剑不辍。刘阿金也曾劝过他,“袁平啊,铺子里的铁疙瘩,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稍稍花点心思,重打一把好了。不是我说你,你手上这物事,比我年轻做学徒时打的,都不如。”
任平生只是淡淡应付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个念想而已。”
刘阿金一想到少年的“惨痛身世”,便不再言语,只是摇头叹气。经历过大悲痛,才会清楚,这么个半大少年,总要在身边留一份支撑自己独自活着的念想。
只是每日凌晨,任平生独自寻找旷野无人之处练剑,是从来不会让人发现的,包括刘阿金。
一个月下来,每每出剑,感觉只有越来越糟糕,全无剑意不说,连原本收发随心的劲道,也是磕磕碰碰,全贯穿不到剑上。这几年习惯了出剑之前,必先观气脉,循气机。若说此时剑道上的窘态,与自己受望气之扰有关,他也尝试了无数次心无旁骛,甚至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出剑,依然毫无改善。
好在掷石远攻,还有腾跃如飞的身法,都没有受任何影响,真遇上什么凶险,保命逃命的手段,还有一些。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安心在刘阿金的铁匠铺待着,一天不突破剑道瓶颈,若贸然上路,风险太大。